黑风坳的黎明,总是裹挟着一股铁锈与腐朽交织的腥气,从错综复杂的沟壑深处弥漫开来。
这里是阳光都难以彻底照亮的角落,亡命徒、流匪、各族被放逐者栖息于此,遵循着弱肉强食最原始的法则。
帝国精锐斥候化整为零,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混乱之地。
他们扮作贩皮货的商贩、求医的伤者、寻亲的流民。
用鹰隼般的眼睛和猎犬般的嗅觉,搜寻着任何与“重伤贵族”、“陌生面孔”、“大量药材”相关的蛛丝马迹。
悬赏金额翻倍的消息,像野火般在黑风坳外围几个简陋集市和匪帮聚集点蔓延,黄金的光芒足以让许多亡命徒暂时忘却恐惧。
与此同时,黑云骑大营的日常依旧在肃杀中运转。
小莲,已成为后勤营一个不起眼的背景。
她勤快、沉默、怯懦,对所有指令逆来顺受,对任何施予,哪怕只是一碗剩饭都感恩戴德。
她将那份对摄政王“天恩”的感念扮演得深入人心,连最初对她存疑的王嬷嬷,如今也常叹着气对旁人说。
“也是个苦命丫头,吓破了胆,如今能有个安稳窝,心里就只记着王爷的好。”
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影一派出的暗哨回报。
小莲确实安分,但每隔一两日。
她总会“无意间”徘徊到后勤营靠近马厩的栅栏边,那里视野相对开阔,能远远望见中军大帐的旗帜。
她从不长久停留,只是路过时,目光会似有若无地飘向那个方向,很快便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她也曾“偶然”听到士兵闲聊提及“黑风坳”、“搜捕”?
当时她正低头洗衣,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唯有耳尖,在发丝遮掩下,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这些细微之处,皆被巨细靡遗地记录,呈报至墨千尘案头。
“她在等,或者在看。”
墨千尘将一份暗哨记录丢回案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的寒意。
“等一个时机,或者,看某些事情是否发生。”
他指尖点在地图黑风坳的位置。
“斥候有消息了吗?”
“有。”
影一精神一振。
“三队斥候在坳内东北角,一个由沙匪控制的废弃土堡附近,发现异常。”
“那里近期有生面孔出入,守卫明显比其他匪窝森严,且有人目睹夜间有蒙面人运送货物进入,形迹可疑。”
“更关键的是,斥候设法接触到一个为土堡送菜的老农,老农抱怨说堡里最近要的药材分量大,且多是治外伤和解毒的稀罕药材,价格压得极低。”
墨千尘眼中寒光骤盛。
“就是那里,轩辕烈必藏身其中,那土堡地势如何?”
“易守难攻,三面是陡坡,只有一面狭窄入口,布有暗哨和陷阱。”
影一汇报道。
“强攻代价太大,且可能让其再度趁乱逃脱。”
“那就困死他。”
墨千尘下令。
“调一队人马,暗中封锁土堡所有可能逃脱的路径,尤其是通往更深山区的小道。”
“其余人马,继续在外围施压,清剿小股匪帮,制造大军即将扫荡黑风坳的态势,逼他们自乱阵脚。”
“同时,将轩辕烈藏身此地的消息,巧妙地‘泄露’给坳内几股与沙匪不对付的势力。”
“是,属下立刻去办?”
影一领命,转身时又迟疑了一下。
“王爷,那小莲近日似乎有些焦躁。”
“昨日向王嬷嬷打听,附近是否有集市或庙会,她想为王爷和王妃求个平安符,以报大恩。”
“王嬷嬷以战乱未平、外出危险为由劝阻了。”
“求平安符?”
墨千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心思倒巧,她想出去。”
他沉吟片刻。
“既然她想出去,便给她一个‘机会’。”
两日后,后勤营接到命令,需派几人随补给队前往三十里外的边城“砾石城”领取一批冬衣材料。
王嬷嬷年纪大了,便指派了两个粗使婆子和“老实勤快”的小莲同去,另有四名普通兵士护送。
小莲得知消息时,正在晾晒衣服,手中湿衣“啪”地掉回盆中,水花溅湿了她的裙角。
她慌忙捡起,连声道歉,垂下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
机会。
终于有机会离开军营视线,前往有人烟的地方。
黑风坳,那个老兵说过,砾石城往北再走一段,便是黑风坳的外围地带。
出发那日清晨,小莲早早收拾好自己那个灰扑扑的包袱。
换上最整洁的一套粗布衣裙,向王嬷嬷和营中众人千恩万谢。
她坐在摇晃的骡车上,看着军营辕门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手心因紧张和期待而汗湿。
她摸了摸袖中暗袋,那个小瓶硬硬的还在。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乘坐的骡车后方不远处,两个扮作行商模样的精干男子,正不紧不慢地跟着。
而在砾石城方向,影一已亲率数人提前抵达,布下了天罗地网。
砾石城经历战火,满目疮痍,但帝国大军驻扎后,秩序逐渐恢复,也有了零星的市集。
小莲跟着婆子们领了材料,全程低眉顺眼,帮忙搬运清点,毫无异常。
直到事务办完,护送兵士说可在城内歇息一个时辰再返营。
小莲觑了个空,对领头的婆子细声道:
“嬷嬷,我想去那边的土地庙看看,给王爷王妃求个平安符,就一会儿,很快回来。”
她眼神恳切,带着卑微的祈求。
婆子皱眉,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小小的、香火冷清的破旧土地庙,又想到这丫头平日确实念叨感恩,便挥挥手。
“快去快回,别乱跑,城外不太平。”
“谢谢嬷嬷。”
小莲感激地福了福身,抱着她那个小包袱,快步走向土地庙。
一进庙门,她迅速观察,庙内除了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庙祝,并无他人。
她并未真的去求符,而是从侧门溜出,身影一闪,拐进了庙后错综复杂、堆满瓦砾的贫民巷。
她心跳如鼓,按照之前偷听来的模糊信息,朝着北方快步走去。
她要出城,去黑风坳方向,找那棵枯树。
她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凭感觉和打听,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然而,她刚钻出贫民巷,来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土路,眼前忽然一暗。
两个面色冷硬、做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挡住了去路,正是跟踪她的那两人。
“莲生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小莲脸色瞬间煞白,后退一步,强自镇定:
“我迷路了,想找人问问回土地庙的路。”
“土地庙在那边。”
另一人指向相反方向。
“姑娘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嬷嬷该着急了。”
“不……我……”
小莲慌了,下意识地捂住袖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
那人眼神一厉。
“姑娘袖中藏的何物?可否拿出来一看?”
“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的东西!”
小莲尖叫一声,转身就想跑,却被轻易制住。
挣扎间,那个墨绿色的小瓶从她袖中滑落,“叮”一声掉在尘土里。
一名男子迅速捡起,拔开塞子,谨慎地嗅了嗅,脸色骤变。
他立刻将瓶子塞好,对同伴道。
“速带她和此物回去,禀报王爷。”
这气味,与之前石林药人身上、以及黑风坳土堡附近发现的诡异药材残留,有相似之处。
小莲被牢牢控制住,望着那个被夺走的小瓶,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绝望与疯狂。
完了……全完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黑风坳废弃土堡的方向,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与喊杀声。
墨千尘的计策生效了,被“泄露”消息激怒的敌对匪帮,加上帝国斥候的暗中引导,对沙匪土堡发动了突袭。
土堡内一片混乱。
混乱中,几个黑影护着一架简易担架,试图从一条隐秘的地道潜出,却迎面撞上了早已守株待兔的黑云骑精锐。
箭矢如雨,刀光如雪。
当先一人,正是身先士卒的墨千尘。
他一眼便看到担架上那个即便狼狈不堪、也掩不住阴鸷气质的身影——轩辕烈!
轩辕烈重伤未愈,脸色惨白如纸,看到墨千尘,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
他嘶声喊道。
“墨千尘,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话音未落,墨千尘的陨星剑已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寒光,直取轩辕烈咽喉。
没有废话,没有审问,只有最简单直接的杀戮。
轩辕烈身边的死士拼死阻挡,却在墨千尘绝对的实力与黑云骑的围剿下迅速溃败。
剑光闪过,一颗满含不甘与惊愕的头颅飞起,鲜血喷溅在荒芜的坳地上。
帝国大患,炎阳太子轩辕烈,伏诛。
墨千尘收剑,看都未看那滚落的头颅一眼,只对影一道。
“清理干净,确认无漏网之鱼,首级处理后,传檄四方。”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任务。
“是!”
影一凛然应命。
当墨千尘率众返回砾石城附近临时驻地时,影一派回的人也恰好将面如死灰的小莲和那个墨绿色小瓶带到。
帐内,墨千尘听完了影一关于小莲试图逃离、以及瓶中可疑之物的汇报。
他拿起那个小瓶,并未打开,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女子。
“你,并非来寻亲。”
墨千尘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
“轩辕烈给你的?让你对本王下蛊?”
他虽不知具体是何蛊,但结合药人、诡异药材,以及轩辕烈惯用的阴毒手段,不难猜出大概。
小莲听到“轩辕烈”的名字,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泪水混杂着绝望涌出:
“王……王爷饶命,奴婢……奴婢是被逼的!”
“是他,是他抓了奴婢,给奴婢这个,说……说只要让王爷服下另一只蛊,王爷就会……就会……”
她语无伦次,恐惧到了极点。
“就会如何?”
墨千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小莲噎住,不敢说出那个荒诞恶毒的企图,只是拼命磕头。
“奴婢错了,奴婢鬼迷心窍,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王爷看在王妃娘娘的面上,饶奴婢一命,奴婢愿做牛做马。”
她此刻才真正感到灭顶的恐惧,所有妄念在绝对的权力与死亡面前,碎成齑粉。
墨千尘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此女心思不纯,背主忘恩,更携带如此恶毒之物意图接近,其心可诛。
但他想起姜宝宝将她带回府时,那双充满信赖与怜悯的眼睛。
“押下去,严加看管。”
他最终下令。
“待本王回京,交由王妃亲自处置。”
这是他对姜宝宝最大的尊重,也是对此女最残酷的惩罚。
让她面对那位曾给予她最大善意的女主人的裁决。
“至于此物,”
墨千尘将小瓶递给影一。
“连同轩辕烈尸首旁搜出的相关邪物,一并交由随军医官及巫祝仔细查验,彻底销毁,不留后患。”
“是!”
小莲被拖了下去,她最后的哭喊哀求消散在帐外风中。
墨千尘独立帐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轩辕烈伏诛,隐患清除。
西境大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清扫与重建。
他再次望向东方,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想到某个人时,终于有了微不可察的柔和。
快了,宝宝。
待此间事了,我便归来。
帐外,西境的风依旧凛冽,却仿佛吹散了几分血腥与阴霾。
最大的阴影已然驱散,而一些细微的裂痕与代价,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弥合与铭记。
(原本想虐一小下的,但是小莲感觉格局太低了,做小三不够格,后面再安排一个高端女子了,先让她下线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