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泉山谷休整了十数日后,墨千尘见姜宝宝气色日渐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
便决定继续前行,前往暗卫早已建好的山间木屋。
木屋坐落在一片苍翠的松林边缘,背靠巍峨雪峰,面朝一条蜿蜒流淌的冰川溪流。
屋子以粗壮的原木搭建,看似朴素,细节处却极尽精巧。
屋檐下甚至还挂着一串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屋内陈设一应俱全,铺着厚实的地毯,燃着温暖的壁炉,窗明几净,将屋外的严寒彻底隔绝。
姜宝宝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比起一路行来的营帐,这里更像一个“家”。
她甚至在踏入屋内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许久的肩膀。
墨千尘细心地将她安置在临窗的软榻上,那里能晒到太阳,也能看到窗外的雪松和溪流。
“喜欢这里吗?”
他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姜宝宝隔着面纱,点了点头,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这里没有桑吉瓦王宫的华丽,也没有帝都王府的威严,却有一种让她心安的宁静与温暖。
接下来的几日,或许是环境使然,姜宝宝的情绪明显开朗了不少。
她会在墨千尘看书时,安静地靠在他身边,摆弄他衣袖上的扣子。
会在用膳时,小声地点一两个自己想吃的菜色。
甚至会在午后阳光最好时,主动要求到屋外廊下坐一会儿。
听着溪流声,看着小松鼠在松枝间跳跃。
墨千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慰藉。
他几乎要以为,那场噩梦正在逐渐远去。
然而,创伤的愈合,从非一帆风顺。
这日清晨,阳光极好,透过木窗棂,在室内投下明亮的光斑。
姜宝宝醒来时,心情似乎也不错。
她自行起身,走到屋内那面为了整理仪容而设的、打磨得十分光亮的铜镜前,想将睡散的发丝拢一拢。
起初,她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镜中模糊的身影。
可就在她抬手整理鬓角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因为角度的关系,窗外明亮的阳光恰好直射在镜面上,将那原本有些模糊的影像照得异常清晰。
清晰到足以让她看清自己脸上每一道扭曲狰狞的疤痕。
每一寸青灰失色的皮肤,每一个因为溃烂愈合后留下的、凹凸不平的坑洼。
那不是她记忆中模糊的、可以被面纱遮掩的“丑陋”。
而是赤裸裸的、无可辩驳的、细节毕现的恐怖。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猛地划破了木屋的宁静。
姜宝宝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踉跄。
撞翻了旁边的矮凳,整个人跌坐在地。
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绝望的呜咽。
“不是……不是……那不是我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
墨千尘正在外间与影一交代事务,闻声脸色骤变,瞬间掠入屋内。
看到跌坐在地、崩溃痛哭的姜宝宝。
以及那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铜镜,他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宝宝!”
他快步上前,想要将她抱起来。
“不要过来,不要看我。”
姜宝宝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猛地挥开他的手。
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尤其是他的。
“你走,你走啊。”
她的哭喊声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为什么还要看着我?为什么还不走?”
“我这么丑……这么可怕……你为什么还不厌烦我?”
那些被短暂压下去的自卑、恐惧和绝望。
在这一刻,被一面清晰的镜子彻底引爆。
以更加凶猛、更加摧毁的姿态,将她重新拖入了无底深渊。
她甚至开始用力捶打自己的头,仿佛想要毁掉那副让她痛苦不堪的皮囊。
墨千尘心如刀绞,看着她如此自残。
再也顾不得她的抗拒,强行上前,一把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制止了她伤害自己的动作。
“别怕,宝宝,别怕。”
他将她颤抖不已的身体牢牢锁在怀中,任由她的拳头捶打在自己的胸膛上,。
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看着我,看着我好不好?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你在乎,你就是在乎。”
姜宝宝在他怀里疯狂地挣扎哭喊,泪水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
“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你怎么可能不在乎?”
“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连日来积累的那点微薄的安全感和刚刚萌芽的勇气。
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彻底碎裂。
墨千尘不再试图辩解,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只是更紧地抱住她,用自己坚实的身躯作为她唯一的依靠,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
“我在,宝宝,我在这里。”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在这里。”
他的怀抱如同最坚固的牢笼,也是她此刻唯一无法逃离的避风港。
姜宝宝挣扎的力气渐渐耗尽,最终只剩下崩溃的、压抑的痛哭。
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痛苦和绝望都哭出来一般。
墨千尘抱着她,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阳光依旧明媚地照耀着屋内,那面惹祸的铜镜静静地立在那里。
映照着相拥的两人,一个崩溃欲绝,一个满眼痛楚。
他轻轻吻着她的发顶,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心疼与戾气。
他知道,那场噩梦,远未结束。
而他需要做的,是更加耐心,更加坚定地,陪着她。
一点一点,将这破碎的镜子,连同她破碎的心,重新拼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