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阻止他们。用我最擅长,也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他们。
我找来三张最普通的信纸,粗糙泛黄,边缘还带着毛刺,如同我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研墨时,手腕因旧伤而微微颤抖,墨汁在砚中泛起涟漪,像我强压下的泪。
但落笔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字字如刀,刻进纸里,也刻进我自己的骨血。
给秦啸——
笔锋刚劲,如同他那人,铁骨铮铮,宁折不弯。
“秦将军:
见字如晤。边关重地,山河所系,万民所托。将军一身担之,岂可因小义而忘大忠?凌云此身,早已置之度外,无需将军以千古骂名相换。守好边关,护住你身后黎民,便是对凌云最大的相助。若执意前来,凌云唯有一死,以绝将军之念。珍重,莫来。”
我将“守边关,莫来”的决绝,藏在看似为国为民的大义之下。
我知道,只有这样,那个一根筋、把家国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才可能听得进去。
若我诉苦,他会更急;若我求他别来,他会更快赶来。
唯有以天下大义压他,才能让他在忠义与私情之间,痛苦地选择前者。
给顾清风——
笔触变得柔和了些,带着药香般的苦涩,仿佛还能闻到他药箱里甘草与薄荷的气息。
“顾大夫:
闻君之事,心痛如绞。君之赤诚,凌云铭感五内。然医者仁心,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岂可因一人而困于方寸之地,徒耗心血?墙上之名,请以药洗之;心中之念,请以苍生代之。凌云乃不祥之人,身陷泥沼,唯愿君手持银针,光照杏林,救更多该救之人。勿以我为念,救苍生,便是全你我心志。”
我将“救苍生,莫念我”的请求,包装成对他医者使命的呼唤。
他那样干净的人,手该抚过病人的脉搏,不该沾染我的血;眼该望向新生的希望,不该困于我的深渊。
他值得活在阳光和药草香里,而不是被我拖入这无边的黑暗。
给叶知秋——
笔迹变得疏离而冷静,如同冬夜寒星,清冷无温。
“叶公子:
密令已焚,心意已决。退路虽好,非我所愿。公子身负家族重任,暗影之力当用于更广阔之天地,而非困于私仇旧怨。凌云前路已定,死生由天,不劳公子挂怀。请掌好家族之舵,莫因一时之意气,误了百年之基业。前尘往事,如同此信,看过即焚。勿等,勿寻。”
我将“掌家族,莫等我”的疏远,隐藏在对他家族责任的理解之下。
他那样心思深沉、步步为营的人,应当明白,这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我不愿成为他人生棋局中的一枚弃子,更不愿他为我放弃整个叶家百年基业。
三封信,写完了。
墨迹未干,在昏黄油灯下泛着幽光,如同我心头淋漓的鲜血。
我唤来最机灵可靠的“眼睛”——那个曾在城墙下折纸飞云镜的少年。
我将给秦啸和顾清风的信分别用云门密语封缄,交予他手:“秦将军的信,走漕运暗线,七日内必达边关;顾大夫的信,混入顾家药铺的药材包,他们自会转交。”少年点头,眼神坚定如铁。
给叶知秋的那封,我则亲自走了一趟。
夜深人静,我潜至城东那座废弃石桥。
桥洞下,青苔斑驳,流水呜咽——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救我时,我们短暂藏身之地。
我将信压在一块刻有云纹的石头下,指尖轻抚石面,低语:“若你还在看我,便来取;若已放手,便让它烂在此处。”
做完这一切,我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背靠着断墙,连呼吸都带着痛。
我亲手,将可能到来的温暖和援手,一一推开。
不是不爱,而是太爱;
不是无情,而是情深至此,不忍见他们为我殉葬。
我知道,他们会痛,会怒,或许也不会完全听从。
秦啸可能仍会策马而来,顾清风可能撕信冲出地牢,叶知秋可能冷笑一声踏入死局。
但至少,我已尽力。至少,我给了他们一个转身的理由。
孤身一人,才是我的宿命。
唯有如此,我才能毫无挂碍地去拼命。
我抬起头,透过破败的窗棂,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晨光微熹,却照不进这间废屋。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了,现在,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以,毫无牵挂地,
去赴这场——
血刃终局。
我必须阻止他们。用我最擅长,也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