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没有点灯,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糊着素白窗纸的格子窗,斜斜洒入,在地面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上等松烟墨的清雅,混着陈年书卷的霉味,还有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像是从地砖缝隙里渗出来的旧日冤魂。
我反手轻轻掩上门,动作轻得如同落叶坠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谁知道这看似平静的书房里,是否还藏着第二重、第三重杀机?
陆啸天心思缜密如毒蛇,绝不会只设一道血影阵就高枕无忧。
我借着微弱月光,谨慎地打量四周。
出乎意料,这间传闻中藏有无数机密的书房,竟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荡得诡异。
一张紫檀木大书案,漆色沉厚,却无半张纸片;一把太师椅,椅背笔直,仿佛从未有人坐过;一个书架立于墙角,上面零零散散放着几卷《论语》《孟子》,连医书都无一本
——这哪里是云门叛徒、武林盟主的书房?分明是刻意为之的伪装!
飞云镜那般重要之物,他绝不会随意放置。
可藏在哪里?
我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道墙缝、每一处阴影。
最终,定格在书案后方那面墙壁上——那里,挂着一面半人高的青铜镜。
镜面蒙尘,铜绿斑驳,看起来毫不起眼,像是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装饰品。
但正是这份“突兀”,暴露了它的不凡。
在这间刻意“空无”的书房里,唯独这面铜镜存在,如同黑夜中唯一一点微光,反而成了最刺眼的破绽。
我缓步走近,镜中映出我苍白如鬼的脸——发丝凌乱,脸颊沾着干涸的血迹,眼神却亮得骇人,像两簇不灭的幽火。
我没有贸然触碰镜面,而是闭上眼,沉入记忆深处。
七岁那年,母亲抱着我在闺房梳妆台前,指着她那面小巧的云纹铜镜,轻声哼唱一首古老的云门童谣:“镜中月,水中花,云纹三叩唤归家……”她一边唱,一边用指尖在镜框上轻轻叩击——“咚,咚咚”——三声,节奏分明,如同心跳。
那是云门嫡系开启秘藏的暗号,是血脉的密语。
我睁开眼,屈起手指,在冰凉的青铜镜框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如同敲在人心上。
短暂的沉寂后,镜框内部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咔哒、咔哒”声,如同沉睡百年的机括被唤醒。
紧接着,整面铜镜连同后面的一块墙壁,缓缓向内旋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格!
暗格不大,内壁以黑檀木镶边,底部铺着柔软的暗红锦缎,仿佛供奉圣物的神龛。
锦缎之上,赫然摆放着三样东西:
第一,那面我熟悉无比的、边缘镌刻着九重云纹的飞云镜!镜身温润,即便蒙尘,也隐隐透出内敛光华——那是云门至宝,是我娘临终前塞进我手里的半块,如今终于完整归一!
第二,一封泛黄的信笺,封口处盖着一枚早已干涸的血指印,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正是我娘的笔迹!
第三,半块温润剔透的羊脂玉佩,雕刻着复杂的云纹与飞鸟,玉质细腻如凝脂——这纹样……与我怀中叶知秋所赠的同心玉,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合!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几乎窒息。
飞云镜!母亲的遗书!还有这半块玉佩……
陆啸天为何将它们藏在一起?这玉佩,又与叶家有何关联?
我强忍着激动与巨大的疑惑,先小心翼翼地将飞云镜拿起。
镜身冰凉,贴上胸口的瞬间,竟微微发烫,仿佛与我血脉共鸣。
我迅速将它藏入贴身暗袋,紧贴心口——母亲的魂,终于回来了。
然后,我才颤抖着拿起那封信和那半块玉佩。
信封上只写着四个字:“云儿亲启”。
而玉佩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古篆:“云叶同源,血脉为证”。
我站在暗格前,月光从身后照来,将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冷。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复仇。
这背后,还藏着更深的渊源,更久的布局。
但此刻,我没时间细究。
远处,已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
我迅速将信与玉佩藏好,轻轻一推,铜镜缓缓回转,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开启。
转身离开时,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面铜镜。
镜中,我的眼神已不再迷茫,只剩决绝。
飞云镜归位,血证在手,
陆啸天,
你的末日——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