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威胁虽暂解,风云阁却悄然步入一场更隐秘、更致命的危机——内虚。
名声如日中天,可真正愿意加入、且符合姜凌云心中“同道”标准的核心成员,却寥寥无几。
江湖人对这个由“云门孤女”所立的组织,始终心怀疑惧:有人视其为朝廷新设的鹰犬,以“公道”为饵,诱捕江湖异己;
有人猜其是姜凌云培植私人势力的幌子,欲借“仲裁”之名,行吞并之实;
更有老江湖嗤之以鼻:“‘只为公义’?虚无缥缈!江湖险恶,谁不为利?谁不为己?”
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却鱼龙混杂。
有慕“风云阁主”传奇之名的少年人,满口豪言,眼中却只有功名;
有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只求庇护,毫无原则;
更有细作混入,欲探虚实,或为权贵,或为仇家。
姜凌云深知,若任由这般人涌入,风云阁纵有千般规矩,亦会从内部溃烂。
名声可假,武功可练,唯信念不可伪。
她需要的,不是刀,不是盾,而是——与她同燃一盏心灯的人。
于是,她下令:风云阁暂停一切招募。
同时,放出一道简短却引人遐想的消息:
“欲入风云阁者,需经‘三日试炼’。内容不详,地点不定,生死自负。唯——自愿。”
江湖哗然。
“故弄玄虚!”
“装神弄鬼!”
“姜凌云莫非又要设局杀人?”
可更多人,被“自愿”二字勾起好奇与傲气——既是自愿,何惧一试?
三日后,京郊十里,荒废义庄。
此地原为乱葬岗旁收殓无名尸骨之所,年久失修,断壁残垣,蛛网垂梁。
夜风穿堂,呜咽如哭。青苔覆阶,白骨半露,连乌鸦都避之不及。
然而,当晨雾未散,竟有百余人聚于庄前!
有锦衣少年,腰佩名剑,意气风发;有粗布武师,面带风霜,眼神坚毅;
亦有数人,目光游移,袖中藏刃,气息阴冷。
姜凌云未现身。
只七名风云阁骨干立于庄门,面无表情,如石雕。
“入者,不得反悔。”为首者只道一句,便引众人入内。
第一日,无考,无训,无言。
百人被关入主殿——四壁斑驳,神龛倾颓,地面散落朽木与灰烬。
每人仅得一瓢清水,一块硬饼。
无人解释,无人交流,无人进出。
唯有死寂,如巨蟒缠身。
起初,众人或坐或卧,尚能忍耐。
可随着时间推移,饥饿、干渴、阴森环境、未知恐惧,如毒藤缠心。
有人欲破门而出,却被守卫无声拦回;有人高声质问,却只换来更深的沉默。
当夜,月黑风高,十余人趁守卫换岗,悄然翻墙遁走,如逃鬼域。
第二日,依旧无考。
但守卫开始“无意”散布消息:
“昨日走的,算他们命大。风云阁上月才被三十六家江湖势力围剿,死伤惨重……”
“听说阁主姜凌云性情乖戾,动辄斩人一指,以试忠诚……”
“更可怕的是,一旦入阁,便永不得退出,否则追杀至死……”
恐慌如瘟疫蔓延。
有人夜不能寐,疑神疑鬼;
有人互相猜忌,拳脚相向;
更有人大哭大叫,精神几近崩溃。
至第二日暮,百人仅余二十三。
第三日,黎明。
残月未落,天光微明。
义庄破门外,一道素衣身影缓步而来。
晨光勾勒出她孤峭轮廓,衣袂翻飞如云,眉目清冷如霜。
姜凌云,终于现身。
她立于殿前,目光如寒星扫过殿内二十三张苍白、疲惫、惊疑的脸。
他们或倚柱,或蜷地,眼中布满血丝,却仍强撑不倒。
“三日已至,”她声音平静,却如寒泉击石,穿透死寂,“还能留在此地者,可算通过第一关。”
众人精神一振,以为考验终至。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如冰水浇头:
“风云阁,不求你们武功盖世,不求你们智计超群,甚至不问你们出身来历,是善是恶。”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一字一句,直刺人心:
“我只问一句——尔等,可愿为心中‘公义’二字,赴死?”
殿内死寂。
“公义”?那是什么?
是虚无缥缈的口号?
是自我感动的执念?
还是……值得以命相搏的信仰?
有人眼神闪烁,低头不语——他来,只为活命。
有人面露挣扎,想起家中老母,终化一声长叹,默默退至门边。
有人冷笑出声:“姜阁主,你若真讲公义,何不先为我申冤?”言罢,拂袖而去。
恐慌、失望、愤怒、醒悟……种种情绪交织。
人影渐稀。
当日暮西沉,余晖染红断壁,偌大义庄主殿内,依旧站着的,仅余三人。
——其一,乃一青衫少年,剑未出鞘,眼神却如澄潭。
他原为某名门弟子,因在师门大会上直言长老勾结官府、强占民田,被斥“忤逆”,逐出山门。无处可归,唯愿持剑问公道。
——其二,乃一中年文士,衣衫破旧,指节粗粝。
他曾为县衙小吏,因拒绝伪造文书陷害良民,遭上司构陷,家产抄没,妻儿病亡。流落江湖,唯求一地,可让他以笔为剑,记人间不平。
——其三,乃一粗犷刀客,背负长刀,沉默如石。
他本为边军斥候,因目睹将领屠戮降卒冒功,愤而离营。
流浪十年,见弱者被欺,强者横行,却人微言轻。只盼加入一能执公道之组织,哪怕……粉身碎骨。
三人武功不显,来历不光,却在那终极一问后,眼神如炬,脊梁如铁。
姜凌云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许久未有的、一丝极淡的笑意——
如寒冰初融,如孤云见月。
“很好。”她只说了两个字。
百人来,三人留。
比例之低,近乎残酷。
可这三人,便是她等待已久的——同道中人。
她转身,青衣翻飞,声音随风飘入三人耳中:
“明日辰时,风云阁后山,带你们最珍视之物来。若无,空手亦可。”
三人相视,不明其意,却无一人发问。
只深深一揖,目送她身影消失于暮色。
三日后,三人正式入阁,赐名“问心三子”。
少年号“怀义”,文士号“执笔”,刀客号“守真”。
从此,风云阁不再以人多为胜,而以心纯为基。
姜凌云以“三日问心”为筛,滤尽浮沫,只留真金。
她知——
真正的公道,不在声势,而在人心;
真正的力量,不在人数,而在信念。
而那荒废义庄,自此成为风云阁秘密试炼之地。
每有新人欲入,必经此三日。
百人去,十人留;十人去,一人存。
存者,皆为脊梁。
江湖或笑其苛,或畏其严,
却无人敢言其“不公”。
因风云阁所求,从来不是奴仆,
而是——愿为公义赴死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