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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残余的七品妖兵,眼中贪婪与饥饿彻底压倒了恐惧,它们低吼着,缓缓逼近这已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那被李白诗剑斩杀的妖将流出的浓郁妖气和血腥味,更是刺激得它们狂性大发。

医家护卫将重伤垂死的同伴紧紧护在身后,指尖闪烁着微弱的绿芒,却再也凝聚不出任何有效的治疗或防御法术,她的才气已在先前耗尽。她绝望地看着逼近的妖物,又看了一眼车内昏迷的李昭然和吓傻的郑大富、陈淮安,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郑大富徒劳地试图用身体挡住破损的车壁缺口,声音带着哭腔:“别、别过来…我、我爹有钱…给你们钱…买路钱行不行…”

陈淮安则死死扶着虚脱的李昭然,面色惨然,喃喃道:“圣人曰…曰…救!命!啊!”

就在那为首的妖兵利爪即将再次撕开车厢,腥风已扑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天空,那轮被妖氛晕染得有些扭曲的白日,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并非云遮,也非目眩,而是一种更本质、更奇异的明暗变化。仿佛有一颗遥远的、看不见的星辰,在这一刻骤然增亮了一瞬,其光芒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投注于此地。

一道清冷、纯净、仿佛由无数细微星辉凝聚而成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精准地插入了马车与三名妖兵之间!

光柱落地,并未发出巨响,而是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化作一片朦胧的、流淌着的星辉薄雾,瞬间将三只妖兵笼罩其中。

“嗷呜?!”

妖兵们猝不及防,撞入这片星雾之中。它们没有感到任何物理上的冲击或疼痛,但动作却瞬间变得极其怪异。

就像…喝醉了酒,又像是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梦魇。

一只妖兵猛地人立而起,对着空气疯狂抓挠,仿佛在攻击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另一只则原地高速打转,骨翼胡乱拍打,掀起阵阵尘土,却毫无目的。

最后一只更是诡异,它趴伏下来,用鼻子拼命嗅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仿佛在寻找某种早已不存在的东西。

它们彻底陷入了混乱!攻击的欲望还在,却被扭曲、被误导,完全失去了对真实目标的感知。

星雾之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勾勒而出。

他或她身影模糊,难以分辨具体性别,穿着一种仿佛将夜空裁剪而成的深蓝近黑的长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无数繁复而玄奥的星辰轨迹,微微流动,恍若活物。他的面容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一种非人的、极致冷静的观察感。

他甚至没有看向那几只陷入混乱的妖兵,也没有看向马车内惊魂未定的几人。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破碎的车厢,精准地落在了昏迷的李昭然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那沉寂的文宫位置。

那目光中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一丝探究,仿佛学者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稀有标本。

他微微偏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用一种低沉而悦耳、却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轻轻低语,那语言古老而晦涩,但大意仿佛是:“…有趣的扰动…古老的剑痕…竟在此地…”

话音未落,他像是完成了观察,又像是被别的事物惊动,身影微微一晃,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然消散在那片星辉薄雾之中。

随着他的消失,那片星雾也迅速变淡、消散。

而那三只妖兵,也从极致的混乱中猛然惊醒。它们茫然地四下张望,似乎完全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源自本能的恐惧终于压倒了贪婪——首领被杀,刚才又经历了那般诡异的体验,它们互相对视一眼,发出几声不安的低吼,竟然不敢再停留,夹着尾巴,狼狈地窜入道旁密林,消失不见了。

危机…就这样突兀地解除了。

现场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过破败车厢的呜咽声,以及拉车骡子粗重的喘息声。

郑大富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陈淮安扶着李昭然的手还在抖,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

医家护卫愣了片刻,随即猛地扑到兵家护卫身边,再次检查她的状况,发现那丝微弱的气息还在,这才瘫软下来,后怕的眼泪终于涌出。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从林间掠出,瞬间出现在马车旁!

正是去而复返的苏侍郎。

她一眼就扫清了现场的惨状:破碎的马车、妖将的尸体、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自家侍卫、虚脱的李昭然、以及惊魂未定的众人。空气中残留的浓烈妖气、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星辉、以及那磅礴诗剑才气爆发后的痕迹,交织成一幅清晰的战斗画卷。

她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俏脸上,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寒霜,比李昭然引来的“天山雪”还要冷冽。那双锐利的眼眸中,自责、震惊、怒火、以及后怕交织闪烁,最终全部化为一种极度压抑的、几乎要实质化的杀意。

尤其是当她看到兵家护卫那惨烈的伤势时,周身的气息都控制不住地波动了一下,五品武者的威压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刹那。

医家护卫看到她,如同看到了主心骨,带着哭音急道:“大人!姐姐她心脉受损,内腑破碎,属下的丹药和医术只能勉强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必须立刻找到师尊那样的医家圣手施救,否则…否则恐怕撑不到天黑!李公子似乎也因力竭而遭反噬,伤及根本!”

苏侍郎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没有时间去追问细节。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医家护卫手中接过兵家护卫,动作轻柔得与她冰冷的表情截然不同。她探出一丝精纯的真气入体探查,脸色愈发阴沉。

“走!”她当机立断,声音冰冷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上车!能动的帮忙!全速!不惜一切代价,直奔嘉兴府!”

在她的指挥下,众人勉强将破损的马车收拾出能乘坐的空间,将重伤员安置好。苏侍郎甚至亲自输入一股精纯的真气,暂时稳住了兵家护卫那不断流失的生机,又看了一眼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李昭然,眉头紧锁。

马车再次启动,这一次,速度提升到了极限,拉车的骡子被催促着,沿着官道,朝着嘉兴府的方向疯狂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无数未解的谜团。

车轮疯狂地碾压着官道的石板,发出近乎哀鸣的急促声响。拉车的健骡口吐白沫,拼尽全力奔驰,速度远比来时快了数倍不止。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破损的车壁无法完全遮挡灌入的风,却带不来丝毫清凉,只有扬起的尘土和一种冰冷的焦灼感。

兵家护卫躺在临时铺就的软垫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只有嘴角偶尔渗出的一丝暗红血沫证明她还顽强地活着。医家护卫跪坐在一旁,双手始终按在同伴的胸口,淡绿色的医家生命力如同涓涓细流,毫不停歇地注入,维持着那最后一缕生机。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同样苍白,显然消耗巨大。

郑大富缩在另一个角落,胖脸上再无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恐惧和后怕,他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兵家护卫和李昭然,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陈淮安则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让李昭然靠在自己身上。李昭然虽然未像兵家护卫那样彻底昏迷,但也处于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双目紧闭,眉头因文宫深处传来的持续剧痛而紧紧蹙着,偶尔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他的身体冰冷,气息紊乱。

陈淮安能感觉到好友体内那原本蓬勃的才气此刻如同干涸的河床,裂纹遍布,甚至还在隐隐逸散,这让他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用自己的微薄才气试图去安抚,效果却微乎其微。

苏侍郎没有坐在车内。她直接站在了剧烈颠簸的车辕之上,身形稳如磐石,冰冷的眼眸如同最锐利的鹰隼,不断扫视着前方道路和两侧可能存在的任何风吹草动。五品武者的感知被提升到极致,任何一丝可疑的气息都会引来她毫不掩饰的杀意锁定。

她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此刻,任何敢于阻拦这辆马车的存在,都将承受她全部的、毫不留情的怒火。

“再快一点!”她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地催促着驾车的老仆。

老仆也是拼了老命,鞭子甩得啪啪响,骡车几乎是在官道上飞驰,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内的人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把重伤员给颠散了架。

“坚持住…就快到了…一定要坚持住…”医家护卫咬着下唇,低声祈祷着,不知是在对同伴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目标,嘉兴府!唯一的生路就在前方!

马车近乎疯狂地奔驰,将官道两旁的田地、树林飞速抛在身后。车厢在剧烈的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震动都让昏迷的兵家护卫眉头无意识地紧蹙,嘴角溢出的血沫更多了些。医家护卫的脸色已近乎透明,维持生机的才气输出眼看就要难以为继。李昭然的情况同样糟糕,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鬓发,身体不时地轻微抽搐,文宫逸散的才气甚至开始影响靠近他的陈淮安,让其感到一阵阵心悸。

站在车辕上的苏侍郎,脸色冰寒依旧,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她强大的感知力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到车内两道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再快!”她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

驾车的老仆几乎将鞭子挥断。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宏伟城池的轮廓逐渐显现。高耸的城墙、林立的箭楼,以及城门上方龙飞凤舞的“嘉兴”二字,带来了希望的曙光。

然而,越是接近城门,车流人流越是密集。排队等候入城的商队、行人排成了长龙,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让开!统统让开!”苏侍郎见状,毫不犹豫地运起真气,清冷的喝声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城门口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五品武者的威压和不容抗拒的急迫。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惊疑不定地回头望来。守城的兵丁也警觉起来,按住了腰刀。

但排队入城的秩序岂是轻易可破?马车速度依旧被阻滞。

苏侍郎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多言。她猛地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非金非木,通体玄黑,上面以暗金纹路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鸟喙中衔着一枚古朴的“令”字!

“鸾台急令!阻路者以妨害公务论处!”她将令牌高高举起,内力灌注其中,那鸾鸟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淡淡的威压和辉光,一种属于朝廷最高监察机构的肃杀气息弥漫开来!

“是鸾台的人!”

“快闪开!”

“我的货…!”

人群顿时大乱,惊呼声中,车马人群如同劈波斩浪般向两侧仓惶退避,生生让出一条通道。守城兵丁看到那令牌,脸色也是一变,立刻挺直身体,不敢有任何阻拦,反而高声呵斥着维持秩序,让通道保持畅通。

马车毫不停留,带着狂风冲过城门洞,巨大的冲力甚至将城洞口一个货摊上的瓜果都掀飞了不少。

一入城,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但苏侍郎根本无暇他顾。

“最近的医馆!最大的!在哪?”她一把抓住一个吓得愣在原地的路人,厉声问道,那眼神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

“那…那边…回春堂…拐过两个路口最大的就是…”路人吓得舌头打结,慌忙指了一个方向。

马车再次疯狂启动,在熙攘的街道上强行穿行,引来一片惊呼和骂声,但看到车辕上那煞神般的女子和她手中隐隐散发威压的令牌,所有人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嘴避让。

几乎是以碾压的姿态,马车冲到了“回春堂”气派的大门面前,不等停稳,苏侍郎已飞身而下,一脚踹开试图上前询问的药堂学徒,抱着兵家护卫就往里冲。

“主事的人!出来!”她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回春堂内略显嘈杂的氛围。

堂内坐诊的几位医师和等候的病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皱着眉头上前:“这位大人,何事如此…”

话未说完,苏侍郎直接将那枚鸾台令牌拍在了最近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鸾台办案,伤员危殆!立刻让你们堂主或者最好的医师过来!要快!若有延误,你这回春堂就不用开了!”她的目光扫过堂内,最后落在那位管事脸上,没有任何虚言恫吓,只有冰冷的、说到做到的决绝。

那管事看到鸾鸟令牌,再感受到苏侍郎身上那毫不掩饰的强大气息和杀意,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鸾台!那可是直达天听、拥有先斩后奏之权的恐怖衙门!

“快!快请薛师傅!去后院请李老!快啊!”管事几乎是跳着脚对身后的学徒嘶吼,然后立刻转身,毕恭毕敬地对苏侍郎道,“大人息怒!快请随我来!里面有静室!”他亲自引路,手脚麻利地清理通道。

苏侍郎抱着人快步跟上,同时对身后吼道:“把另一个伤者也抬进来!小心点!”

陈淮安和郑大富,连同那个驾车的老仆,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李昭然从车里搀扶下来,踉跄着跟了进去。李昭然的身体软得如同棉花,脸色白得吓人。

回春堂最好的静室内,兵家护卫被轻轻放在病榻上。一位须发皆白、但眼神矍铄的老者,至少是六品大医甚至五品圣手级别,已经在学徒的搀扶下快步赶来,另一位气息沉凝的中年医师薛师傅,七品医师也紧随其后。

“好重的伤!”那李老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凝重起来,立刻上前搭脉,同时吩咐,“金针!参吊汤!快!”

学徒飞快地捧来药箱。

李老的手指一搭上兵家护卫的手腕,眉头就紧紧锁死:“内腑碎裂,心脉仅存一丝!是被极强的蛮力震伤!还伴有诡异的血气侵蚀…是妖族所为?”他抬头看了苏侍郎一眼。

苏侍郎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的动作:“可能救?”

“尽力!”李老言简意赅,不再多问,出手如电,数枚细长的金针瞬间刺入兵家护卫周身大穴,针尾微微震颤,精纯的医家才气顺着金针渡入,强行刺激其生机。另一边,薛师傅已经撬开兵家护卫的牙关,将一小碗吊命的参汤小心翼翼地灌了进去。

另一边,另外两位医师也围住了被扶到旁边软椅上的李昭然。

“这位公子…咦?这是…才气反噬?文宫受损?!”检查李昭然的医师显然也见识不凡,瞬间判断出伤势根源,脸色更是惊讶,“而且…好古怪的伤势,似乎消耗了一种远超其境界的力量…魂魄亦有震荡之象!”

他不敢怠慢,同样取出银针,手法轻柔许多,刺入李昭然头顶和胸口的穴位,试图疏导其紊乱的才气,稳定震荡的文宫,但收效似乎甚微,只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不被逸散的才气继续损伤。

静室内,只剩下金针震颤的微弱嗡鸣、医师们急促却压低的指令声、以及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苏侍郎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般站在房间中央,目光在李昭然和兵家护卫之间来回移动,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她看着李老额头渗出的汗珠,看着兵家护卫依旧惨白的脸色,看着李昭然无意识痛苦蹙起的眉头…

她知道,这里的医师或许能暂时吊住命,但要想彻底治愈,尤其是李昭然那古怪的文宫和魂魄之伤,恐怕…

静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郑大富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双手死死绞着衣袖,胖脸上又是恐惧又是愧疚。他看着兵家护卫毫无生气的脸,又看看李昭然惨白的模样,带着哭腔小声嘟囔:“都怪我…要是我不显摆那破球…要是多买点厉害符箓…” 金钱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淮安则紧挨着放置李昭然的软椅,脸色同样不好看。他帮不上医家的忙,只能徒劳地用袖子擦拭李昭然额头的冷汗,时不时焦急地望向正在施针的医师,嘴唇翕动,似乎想询问又怕打扰。他看到李昭然指尖无意识地抽搐,感受到那逸散出的、带着凌厉剑意的紊乱才气,心中骇浪滔天:“昭然兄方才那诗…威力竟恐怖如斯,反噬竟也如此酷烈…他文宫究竟…”

苏侍郎将这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出声呵斥,也没有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分成了三份:一份锁定在兵家护卫和李老身上,一份关注着李昭然的情况,最后一份则如同无形的雷达,警戒着四周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鸾台令牌就放在手边的桌上,散发着无声的威慑。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一直在为李昭然施针的那位医师稍稍松了口气,抹了把汗,对苏侍郎低声道:“大人,这位公子的情况暂时稳住了。才气逸散止住了些许,心脉也护住了。但他文宫之伤极重,魂魄亦受震荡,非我等擅长…眼下只是吊住状态,并未脱离危险,需绝对静养,万万不可再动用才气,否则必有崩毁之虞!”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医师的话,软椅上,李昭然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随即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抽气声,像是从深水噩梦中挣扎着浮出水面,猛地吸入了第一口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涣散了片刻,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房顶、浓重的药味、以及围在身旁几张写满担忧和急切的脸庞——陈淮安放大的脸、不远处苏侍郎冰冷却隐含关切的眸子、还有角落里郑大富那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胖脸。

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抽痛让他瞬间闷哼出声,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试图动弹,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昭然兄!你醒了!”陈淮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几乎是喊出来的,但又立刻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他。

剧烈的抽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李昭然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文宫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适应了这令人绝望的虚弱感,涣散的目光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

陈淮安的惊喜,郑大富的后怕与愧疚,医师的疲惫…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站在不远处,脸色依旧冰寒,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苏侍郎身上。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汐般涌入脑海——诡异的袭击、恐怖的妖将、郑大富滑稽而徒劳的抵抗、陈淮安的绝望、以及…那冰冷刺骨、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五月天山雪”,还有最后那决绝凌厉、几乎抽空他一切的“直为斩楼兰”…

当然,还有…苏侍郎在那最关键时刻的突然离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身体的无边剧痛和对同伴重伤的焦灼,猛地窜上心头,竟暂时压过了虚弱的眩晕感。

“苏…大人…”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质问和压抑不住的怒气,“您…回来得…可真‘及时’啊…”

这话一出,静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陈淮安和郑大富都吓了一跳,没想到李昭然刚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尖锐的指责。郑大富更是拼命朝李昭然使眼色,生怕他触怒了这位煞神。

苏侍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李昭然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自责、也最无法言说的区域。她接到的那枚传讯玉符,内容极其紧急且机密,涉及对救走血衣侯那股神秘势力的追踪线索,命令她必须立刻单独前往确认,不得有误。她当时虽觉蹊跷,但鸾台铁令如山,她别无选择。

如今看来,那时机巧合得近乎诡异!简直就像是…刻意将她从李昭然身边调开!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内心。是对上层的决策产生了怀疑?还是自己判断失误?无论是哪种,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和…一丝隐晦的恐惧。如果真是调虎离山,那意味着什么?

但她不能说出来。鸾台的任务,尤其是涉及这种层面的,是绝对的机密,不容向李昭然透露分毫。

这种无法辩驳、无法解释的处境,让她心中的自责、委屈、疑虑、以及被质疑的恼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她那冰冷的伪装。她下颌线绷得极紧,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本官有公务在身。”最终,她只是用一种更加冰冷、近乎僵硬的语气回道,避开了李昭然的目光,看向依旧昏迷的兵家护卫,“若非如此,岂容妖孽猖獗!”

“公务?”李昭然猛地激动起来,试图撑起身体,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又溢出一丝血迹,吓得陈淮安连忙按住他。“什么公务比…比活生生的人命还重要?!王侍卫她…她快死了!就因为你不在!如果你在,她根本不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气息急促,文宫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眼中的愤怒和悲恸却清晰无比。他没有提自己几乎崩毁的文宫,没有提魂魄震荡的痛苦,所有的指责都聚焦于那个为了保护他们而重伤垂死的侍卫身上。

这无私的、近乎本能的关切,像一道微弱却灼热的光,猝不及防地烫了苏侍郎一下。

她猛地转头看向李昭然,对上他那双因痛苦和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她看到的是纯粹的、为他人遭遇不公而迸发的怒火,没有丝毫对自己伤势的抱怨或对她身份的畏惧。

这一刻,她常年冰封的心湖,竟难以控制地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触动,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她习惯了命令、执行、冰冷的算计和利益的权衡,却很少直面如此直接而炽烈的情感,尤其是…针对她而来的、却并非为了私利的指责。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或许是解释,或许是呵斥,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能说什么?说朝廷机密重于个体性命?这本是鸾台的行事准则,但此刻在她听来却如此苍白刺耳。尤其当那个“个体”是为了执行她的命令而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时。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膀线条绷得笔直,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静室内只剩下李昭然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沉默。

……

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暂时告一段落,但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

医师们继续全力救治兵家护卫,但那位李老最终还是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对苏侍郎低声道:“大人,老夫已竭尽所能,暂时护住了她心脉最后一丝生机不息。但她伤势太重,本源几乎耗尽,非药石所能及。若要救她,恐怕…需寻‘医家圣手’以上存在,或是有蕴含极致生机的天地灵宝,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我回春堂…无能为力了。”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苏侍郎背影一颤,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另一边,负责照料李昭然的医师也再次叮嘱:“李公子,您的伤势也万分凶险。文宫乃才气根本,如今裂痕遍布,万不可再动用丝毫才气,更遑论战斗。必须静心调养,待文宫自行缓慢愈合,否则一旦彻底崩毁,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话,一直守在旁边的陈淮安猛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虚弱不堪的好友,想起之前遇险时自己的无力与绝望,一种强烈的自责和决心涌上心头。他总是沉浸在故纸堆中,满足于“知道”,却从未想过将知识转化为保护他人的力量。昭然兄已经为了保护大家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难道下一次危险来临,还要靠他拖着残破之身挺身而出吗?

不!绝不能再这样!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双手缓缓握紧。

就在这时,极度虚弱的李昭然脑中,那朵沉寂的青莲极其微弱地摇曳了一下,传来一个比风中残烛还要飘忽的意识片段,断断续续,正是李白残魂强行凝聚起的一丝清明:

“小子…你…这朋友…心性…倒是不错…咳咳…”

“吾之诗…非你独专…若心志坚定…引动…才气共鸣…他人…亦可…习得…”

“虽无你…文宫加持…威力十不存一…但…聊胜于无…”

“那首…《塞下曲》…杀伐之意…最重…可先…试试…”

李昭然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李白的意思。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眼神坚定的陈淮安,用气声微弱道:“淮安…你过来…”

陈淮安连忙凑近。

李昭然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地,将李白的意思转述给他,重点提到了《塞下曲》其一的修炼可能。

陈淮安听完,眼中猛地爆发出璀璨的光彩!仿佛一条全新的道路在他眼前豁然展开!

读书,并非只能纸上谈兵!才气,亦可化为护身杀敌之力!纵然艰难,纵然可能不及昭然兄万一,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切实可行的保护挚友、承担责任的方式!

“我明白了!昭然兄,你放心!”陈淮安重重地点头,脸上再无平日的跳脱与书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前所未有的认真,“在你痊愈之前,护卫之责,算我一份!我定会刻苦修习,绝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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