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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更梆声穿透雨幕,嘉兴府沉入一片湿冷的死寂。细密的雨丝敲打着漕帮总舵的青瓦,在院中积起浑浊的水洼。苏侍郎冷冽的决断如同划破雨帘的刀锋,将焦灼与猜疑暂时压制。

“走!”苏侍郎言简意赅,率先踏入雨中,深色劲装瞬间被染成更暗的墨色。陈淮安与惊魂稍定的郑大富连忙搀扶起虚弱不堪的李昭然。赵天龙指派的两名精干帮众在前引路,身影迅速没入通往城西的幽深巷弄。临行前,苏侍郎锐利的目光扫过赵天龙:“佛堂若有发现,速来相告!”

赵天龙重重点头,眼中血丝密布,带着帮众转身扑向那座带来噩梦的小佛堂。他母亲的嘶吼声被雨声和门扉隔绝,但那份疯狂仍如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雨水冰冷,浇在李昭然滚烫的额头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文宫撕裂的剧痛淹没。他几乎是被陈淮安和郑大富半拖半架着前行,每一次脚步落下都牵扯着神魂的伤痛。陈淮安努力运转着恢复不多的才气,试图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替李昭然遮挡部分风雨,但收效甚微。郑大富则紧张地东张西望,肥大的身躯努力挡在外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危险。

“苏...大人...”李昭然声音虚弱,被风雨撕扯得几乎听不见,“...方向...似乎...更清晰了...” 他强忍着文宫深处因灵觉外放而加剧的灼痛,指向雨幕深处某个方位,“那股...邪气...在...呼唤...碎片...” 并非主动感知,而是那邪异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触手,正顺着雨水弥漫的路径,试图缠绕上他残破的文宫。这发现让他心底寒意更甚。

“坚持住。”苏侍郎头也不回,声音依旧清冷,但脚步却不易察觉地放缓了一丝,选择了一条相对平坦的路径。她耳廓微动,兵家武者的敏锐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张开,捕捉着雨声之外的每一丝异动——远处巡夜梆子声、更夫模糊的吆喝、以及…某个屋檐下野猫被惊动的细微呜咽。一切似乎正常,但越是靠近慈孤院,空气仿佛越加粘稠,那股混杂在泥土腥气中的、若有若无的甜腻腐臭味,正悄然加重,与老夫人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引路的漕帮汉子在一处不起眼的巷口停下,指着前方黑暗中一片占地颇广、轮廓模糊的建筑群,低声道:“大人,前面就是慈孤院。正门有人看守,侧院墙年久失修,有几处矮墙可入。”

苏侍郎凝目望去。慈孤院静卧在雨夜中,高墙环绕,仅有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似乎被刻意遮挡的昏黄灯火,如同垂死野兽浑浊的眼。整座建筑透着一股压抑的暮气,全然不似孩童聚集之地应有的生气。墙根下,几处经年雨水冲刷形成的凹陷处,泥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

“就是这里。”苏侍郎声音压得更低,“李昭然,你留在墙外这片檐下,集中精神感应邪气源头,不必勉强。陈公子、郑公子,你二人护好他,没有我的信号,不得妄动,更不准踏入院内!”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隼,尤其钉在郑大富脸上。

郑大富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我郑大富拼了命也护住李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肚皮上包扎好的伤口,心有余悸。

陈淮安扶着李昭然退到一处相对干燥的屋檐阴影下,神色凝重:“昭然兄,静心感知,安全第一。”

李昭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脚边溅开冰冷的水花。他闭上眼,努力摒除身体的剧痛和风雨的干扰,将残存的灵觉小心翼翼地投向那堵高墙之后。文宫内,那朵沉寂的青莲仿佛感应到外界的邪气压迫,微微震颤,传递着李白剑魂一丝极其微弱、带着疲惫与警告的意念:“...污秽...甚浓...小心...”

苏侍郎的身影已如一道融入雨夜的轻烟,无声无息地滑向侧院一段低矮的院墙。她并未直接翻越,指尖在潮湿粗糙的墙砖上快速拂过,兵家武者对“力”的精微掌控让她瞬间判断出几处着力点。足尖在墙面几点轻踏,身形便如狸猫般轻盈翻过,落地时悄无声息,泥泞的地面只留下两个极浅的足印,瞬间被雨水淹没。

院内景象比外墙更显破败。几排低矮的房舍门窗紧闭,毫无人声,唯有雨水敲打瓦片和树叶的沙沙声。院子中央一棵巨大的老槐树虬虬枝盘结,在黑暗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苏侍郎身形紧贴墙根阴影,五感提升至极限。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臭味更加明显,源头似乎来自院子深处,靠近后厨的方向。

她正欲潜行探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生锈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从前方一间看似库房的黑暗门缝中传出!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幼童梦呓般的模糊音节,不成调子,却带着一种机械的重复感,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苏侍郎瞳孔微缩,屏息凝神。就在此时,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幽灵般从库房侧面闪出,动作僵硬,速度却极快!那身影披着宽大的破旧斗篷,兜帽遮脸,径直朝着苏侍郎藏身的墙角方向冲来,手中似乎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瓦罐!

不是孩童!那奔跑的姿态和露出的半截手臂皮肤干瘪褶皱,分明是个老人!

苏侍郎气息瞬间收敛至虚无,身影如同融入了墙壁的阴影。那老人抱着瓦罐,并未发现咫尺之隔的危险,匆匆跑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狗洞旁,竟要将瓦罐塞出去!

就在瓦罐即将递出狗洞的刹那——

“呜——”

一声低沉、痛苦,却异常清晰的机械摩擦声,骤然从狗洞外、李昭然藏身的墙下方向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苏侍郎耳中却如同惊雷!那是墨家机关运转受阻时特有的艰涩嘶鸣!她瞬间明白,是李昭然那边出了问题!这声音足以惊动院内潜藏的存在!

果然,抱着瓦罐的老人动作猛地一僵,霍然抬头,兜帽下两点浑浊却警觉的幽光射向声音来源方向,墙外就是李昭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竟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瓦罐狠狠砸向地面!

“砰啷!”

瓦罐应声而碎!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仿佛混合了腐肉与硫磺的刺鼻黑气猛地爆开!黑气翻滚,瞬间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有着三只猩红复眼的鬼脸虚影,无声地尖啸着,朝着狗洞方向,也就是苏侍郎和李昭然所在的墙外猛扑过去!

“邪灵显形!”苏侍郎心头剧震,这绝非普通妖术,而是极其阴毒的诅咒具现!

墙外檐下。

李昭然正竭力引导灵觉穿透高墙,追踪那如附骨之蛆的邪气。文宫剧痛如同万千钢针攒刺,就在灵觉触及到后厨区域一口枯井边缘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无尽恶意的庞大邪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沿着他的灵觉反噬回来!这邪念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绝望、饥渴、疯狂的情绪瞬间冲入李昭然残破的识海!

“呃啊——!”李昭然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弓起,一口鲜血喷在潮湿的地面,瞬间被雨水冲淡。剧烈的痛苦让他无意识地弓起身子,手肘重重撞在身后一个半埋在地面、早已废弃、布满锈迹的金属滑轮组上,发出了那声致命的“呜——!”的摩擦声。

“昭然兄!”陈淮安骇然失色,连忙扶住他软倒的身体。

“我的亲娘咧!鬼!有鬼气!”郑大富看着那翻过高墙、扑面而来的猩红鬼脸,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就要去摸怀里的金叶子当“暗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白色的光芒骤然从苏侍郎所在墙内升起!光芒中,一枚刻满玄奥雷纹的玉符,那是天师府配发给高阶官员的护身法器。玉符被苏侍郎全力掷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入那扑来的鬼脸眉心!

“敕!雷殛!”

轰隆——!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刺目的电光瞬间撕裂黑暗,狂暴的雷霆之力狠狠劈在那鬼脸之上!鬼脸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瞬间被至阳至刚的雷光撕扯得粉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刺鼻的气味被雨水冲刷。

然而,雷光爆发的巨大声响和刺目光芒,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慈孤院诡异的寂静!

“什么人?!”

“有闯院者!”

“在侧院!抓住他们!”

几声厉喝从不同的房舍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声、以及几声非人的低沉嘶吼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原本死寂的院落如同苏醒的魔窟,杀机沸腾!

苏侍郎脸色冰寒,身影从阴影中暴起,短刃化作一道追命的寒光,直取那释放鬼脸后试图逃窜的老人!她必须在混乱中抓住这个关键活口!

墙外,陈淮安看着怀中吐血昏迷的李昭然,听着墙内骤起的喊杀声,一股热血混合着前所未有的责任感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将李昭然推向郑大富:“大富兄!护好昭然兄!”

随即,他挺身立于雨幕之中,挡在矮墙与昏迷的李昭然之间。雨水打湿了他的儒衫,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文宫内,那首被他反复演练、蕴含冰寒煞气的《塞下曲》在生死压力下,字句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不再去想控制,不再去担心反噬,胸中激荡的是守护挚友的决绝,是直面邪祟的怒意!

深吸一口混合着血腥、硝烟和雨水的冰冷空气,陈淮安舌绽春雷,将全身恢复的才气毫无保留地倾注于声调之中,引动天地间肃杀之气: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轰!

这一次,不再是小范围的降温!一股磅礴的冰寒意境随着诗句喷薄而出!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雨水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密的冰针!地面肉眼可见地覆盖上一层坚硬的白霜!空气仿佛被冻结,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浪潮,狠狠拍向那堵矮墙之后正欲翻越而出追兵!

“啊!”几声猝不及防的惨叫从墙头传来!几个刚刚冒头的身影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之前的极寒冻气侵袭,动作瞬间僵硬迟滞,有的甚至直接从墙头滑落!

“淮安老弟!好样的!”郑大富拖着李昭然往后挪,看到这一幕,激动地大喊。

陈淮安毫不停歇,踏前一步,声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音,直冲云霄: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呜嗡——!

凄厉的羌笛呜咽声仿佛自九幽传来,不再是虚幻的意境,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悲怆冲击!矮墙后追兵的喊杀声为之一滞,一股浓烈的思乡厌战、绝望悲凉的情绪被强行灌入他们的意识!翻墙的动作再次受阻,攻势为之一缓!

墙内,苏侍郎的短刃已如毒蛇般架在了那干瘦老人的脖颈上。老人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布满诡异黑色纹路、眼神浑浊却透着疯狂的脸。他正死死盯着后院深处那口枯井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

“井下…有什么?”苏侍郎刀刃微压,一缕血线渗出。

“嗬…晚了…都晚了…”老人眼神涣散,口中喃喃,“…祭品…要醒了…你们…都要…”

噗嗤!

话音未落,一道锐利无匹的黑芒如同自地底钻出,瞬间洞穿了老人的心脏!黑芒一闪即逝,老人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身体软软倒下。

又是灭口!就在苏侍郎眼皮底下!

苏侍郎眼中寒光大盛,猛地看向黑芒射出的方向——正是那口枯井!她毫不犹豫,身形如电,直扑枯井!手中已扣上了另一枚威力更强的雷符!

就在她冲到井边的刹那,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邪气混合着尘土味,猛地从井口喷涌而出!同时,井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野兽苏醒般的低吼!

苏侍郎正欲激发雷符,目光却被井壁边缘某处吸引——那里似乎有微弱的金属反光,被井口的藤蔓半遮着。

她挥刀斩断藤蔓,赫然发现井壁粗糙的石缝里,卡着一块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青铜构件!上面布满了精密的齿轮咬合结构,刻着一个残缺的、染血的“非命”符文!旁边,还有一个用尖锐之物匆忙刻下的箭头标记,指向井底深处!

墨家机关!逆种标记!

而就在这时,井底那令人心悸的吼声陡然拔高,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从井口传来,仿佛要将她吞噬进去!

墙外,陈淮安强撑着连续激发战诗,才气几乎耗尽,脸色苍白如纸。郑大富拖着李昭然,看着墙内雷光爆闪、寒气弥漫,听着井中传出的恐怖嘶吼,吓得腿都软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赵天龙嘶哑的吼声从巷口传来:“找到了!苏大人!佛堂地板下有个暗格!里面全是那种黑石头碎片!还有…还有一张画着这鬼画符的残图!”赵天龙浑身泥泞,手中死死攥着一块更大的黑色碎片和一张染血的、描绘着复杂符文与枯井图案的皮纸!

苏侍郎想要优先保护同伴,但又担心井中异物醒来作祟,索性甩手将雷符投入井中。

好的!这段紧张刺激的撤退场景写得非常精彩,将苏侍郎的果决、赵天龙的应变和众人狼狈逃生的画面生动呈现。现在,我们顺着这个情节,继续推进故事:

苏侍郎雷符脱手的瞬间,那枚刻满雷纹的玉符化作一道炽白的流光,无声无息地没入深不见底的枯井口,仿佛被黑暗吞噬。

“退!”苏侍郎厉喝一声,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倒射而回!她左手并指如刀,体内精纯的兵家真气轰然爆发,竟在身前尺许处强行撑起一面半透明的、流转着淡淡赤金光泽的罡气护壁!这护壁虽薄,却坚韧无比,瞬间将扑面而来的阴冷邪气和井口喷溅的碎石烂泥尽数挡开。

与此同时,她右手疾探,一把抄起瘫软在地、气若游丝的李昭然,像拎一件珍贵的易碎品般将他扛在肩头。李昭然身体剧震,又是一口淤血溢出嘴角,意识在剧痛与失重感中沉浮。

“走!”苏侍郎扛着人,顶着罡气护壁,毫不犹豫地朝着来时的矮墙缺口冲去!

轰隆——!!!!

就在她跃出矮墙的刹那,身后枯井深处仿佛引爆了一座沉寂万年的火山!震耳欲聋的雷霆炸响撕裂雨幕!耀眼的青白色雷光如同狂怒的巨龙,从井口喷薄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死寂的慈孤院!无数扭曲的银蛇在黑暗中狂舞,将破败的房舍、狰狞的老槐树映照得一片惨白!

“呃啊啊啊——!!!”

一声混杂着痛苦、暴怒、仿佛来自九幽炼狱的恐怖嘶吼,穿透了雷霆的轰鸣,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那声音非人非兽,充满了极致的怨毒与疯狂!

雷光之中,那被撕裂的黑气并未彻底消散,反而在雷霆的灼烧下剧烈翻腾、聚合!一只由粘稠黑雾凝聚而成的、布满猩红裂纹的巨大鬼爪,猛地冲破雷光的束缚,自井口探出!巨爪足有磨盘大小,五指如钩,带着焚烧残留的焦烟和令人作呕的腐臭,狠狠抓向苏侍郎刚刚离开的位置!

轰!碎石飞溅,地面被硬生生抓出一个大坑!若非苏侍郎退得够快,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妈呀!真…真有妖怪!”郑大富被那雷光与鬼爪吓得魂飞天外,双腿如同灌了铅,连滚带爬地往后缩,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接住!”赵天龙的吼声如同炸雷!他反应丝毫不慢,在苏侍郎行动的同时,他那魁梧的身躯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雄浑的内力鼓荡,同样在身前撑起一面略显粗糙、但凝实厚重的土黄色罡气护壁,一个箭步冲到力竭脱力的陈淮安身边,如同扛起一袋米般将他粗鲁但稳固地甩到自己肩头。

“撤!快撤!”赵天龙对着自己那两个早已看傻的帮众咆哮,“带上那胖子!快!”

那两名帮众如梦初醒,看着那井口探出、正在疯狂挥舞、仿佛要将整个院子都撕碎的恐怖鬼爪,头皮发麻。两人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只知道嚎叫的郑大富,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他往巷口狂奔。

雷光渐熄,但井口喷涌的黑气却越发浓郁!那巨大的鬼爪仿佛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更庞大、更恐怖的轮廓正在黑气中挣扎、凝聚,试图爬出!整个慈孤院的地面都在轻微震动!

“走!”苏侍郎扛着李昭然,身影快如鬼魅,瞬间超过拖拽着郑大富的两名帮众,冲在最前开路。赵天龙紧随其后,肩上扛着陈淮安,脚步沉重却异常稳健。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冲出小巷,重新汇入嘉兴府被暴雨笼罩的主街。身后,慈孤院方向传来的恐怖嘶吼和剧烈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巨锤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去…去哪?”赵天龙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流下,眼中残留着惊悸与愤怒。他母亲的怪病、佛堂的碎片、枯井中的邪物…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

苏侍郎脚步不停,目光扫过四周。客栈显然不能回了,那里目标太大,且王侍卫重伤不宜再移动。她需要一个临时的、安全的落脚点。

“去你漕帮总舵!”苏侍郎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封锁消息!所有人不得进出!同时,派人去回春堂,将王侍卫和医师秘密接回总舵!要快!注意隐蔽!”

赵天龙立刻明白:“好!阿彪!阿虎!你们去接人!小心点!其他人跟我回总舵!”他迅速下令。

漕帮总舵再次灯火通明,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肃杀。所有帮众都被严令守在各自岗位,不得随意走动。正厅里,气氛压抑。

李昭然被安置在一张铺了软垫的躺椅上,陈淮安靠在另一张椅子里,两人皆是面无人色,虚弱到了极点。郑大富瘫在地上,肚皮上的伤口似乎又崩开了,哼哼唧唧。王医师正满头大汗地检查着李昭然和陈淮安的状况,尤其是李昭然,气息紊乱得吓人。

苏侍郎没有坐下,她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站在厅中,浑身湿透却丝毫不显狼狈。雨水顺着她冷峻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赵天龙则像一头暴躁的困兽,在厅中焦躁地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多时,阿彪阿虎带着王医师和依旧昏迷不醒的王侍卫悄然抵达。王医师立刻扑向自己的姐姐,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

“苏大人!赵帮主!”王医师检查完李昭然后,脸色极其难看,“李公子文宫震荡加剧,才气逸散失控,反噬伤及心脉本源!他们…他们必须得到医家高手的及时救治和静养,否则…恐怕会留下难以挽回的根基之损!尤其是李公子,情况极其凶险!陈公子也是才气耗尽,但幸好没有伤到元气!”

赵天龙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苏侍郎。

苏侍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桌面上赵天龙带回来的佛堂碎片,以及那张描绘着枯井和符文的染血皮纸,最后落在那块从枯井边缘强行掰下、还带着泥土和藤蔓汁液的青铜构件上——那残缺的“非命”符文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血光。

“根基之损…”苏侍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冰冷风暴,“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是谁在慈孤院设下如此邪阵!是谁在利用这些碎片制造妖变和疯狂!又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甚至能精准地在鬼市和慈孤院进行灭口!”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赵天龙:“赵帮主,令堂常去的慈孤院,后院那堵塌陷的墙…你派人去修葺时,可曾发现什么异常?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赵天龙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当乱跳。“他妈的!慈孤院!老子每年捐那么多银子养那群小崽子!他们竟敢…竟敢在我娘常去的地方埋这种鬼东西!”他双目赤红,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怒与后怕。母亲的惨状、枯井中探出的鬼爪、还有佛堂里那些阴气森森的碎片,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

苏侍郎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她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立在厅中,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勾勒出紧绷的线条。雨水顺着她利落的下颌滴落,在地板上溅开微小的水花。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遍扫过桌面上那三样从佛堂和枯井带回的关键证物:

佛堂碎片: 几块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石,边缘锋利,触手冰凉。即便被油布包裹,那股阴邪的气息仍在顽强地渗透,让靠近的人感到不适。

染血皮纸残图: 纸张粗糙泛黄,边缘沾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上面用炭笔勾勒着一个模糊的建筑轮廓,旁边标注着潦草的符文标记,其中一个符号被特意圈出,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破庙”。

青铜构件: 从枯井壁抠下,巴掌大小,布满精密齿轮咬合结构,一个残缺的“非命”符文清晰可见,符文的断口处残留着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的锈迹。

她的指尖在那残缺的“非命”符文上缓缓划过。墨家逆种!又是他们!这绝非简单的邪术作祟,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慈孤院的枯井邪物、佛堂的碎片地图,目标直指城郊的破庙!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是更大的邪阵?还是…某种实验场所?

“赵帮主!”苏侍郎的声音打破沉默,冷冽如冰,“咆哮无用。慈孤院已惊动邪物,对方必有察觉。城郊破庙是唯一指向!立刻调集你最精锐、最可靠的心腹,轻装简从,随我前往!记住,要快!更要隐秘!对方能精准灭口,耳目必然遍布!”她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天龙,“你漕帮内部…未必干净!”

赵天龙如遭冷水浇头,瞬间冷静下来。苏侍郎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却也点醒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是啊,对方如此熟悉漕帮,甚至能利用慈孤院…他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对着门外厉声喝道:“阿龙!阿虎!点‘铁卫队’!只带最老、跟着老子十年以上的兄弟!立刻备马!快!”

他转向苏侍郎,抱拳沉声道:“苏大人放心!我亲自带队!若真有吃里扒外的杂种,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苏侍郎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被安置在角落的伤员。王医师正满头大汗地给李昭然施针,试图稳住他那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生机。陈淮安靠在椅子里,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稍稳了些,只是看苏侍郎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郑大富哼哼唧唧地躺在一张软榻上,肚皮重新包扎过,但显然吓得不轻。

“王医师,他二人情况如何?”苏侍郎问道,语气虽冷,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王医师抹了把汗,声音疲惫:“李公子情况极危!文宫震荡剧烈,才气逸散如决堤之水,我仅能暂阻其流,护住心脉不失…但根基之损已成,若无四品以上医家圣手或天地灵宝及时救治,恐…恐有性命之虞!陈公子倒是暂无性命之忧,但元气大伤,需静养数日。”他顿了顿,看向苏侍郎,“大人,此地虽暂安,但绝非疗伤之所。且您若离开…”

苏侍郎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一旦离开,这里将失去最大的武力震慑。但破庙之行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耽搁。她略一沉吟,果断下令:

“王医师,你与两名侍女留在此地,全力维持二人伤势!赵帮主,留下足够人手封锁总舵,严禁任何人进出!若有强闯或异动…格杀勿论!”她最后四字带着凛冽的杀气。

“好!”赵天龙立刻安排。

“陈公子”苏侍郎看向勉强支撑的陈淮安,“你虽无力再战,但文心尚存。看好大富,守住此地,若…若真有不测发生,尽力拖延,等我回来!”这是将后方的安危托付给了他。

陈淮安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毅,重重点头:“大人放心!淮安在,人在!”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李昭然和瑟瑟发抖的郑大富,肩上的责任从未如此沉重。

“走!”苏侍郎不再多言,与赵天龙对视一眼,两人大步流星地走出厅门。门外,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隼的漕帮铁卫已牵马肃立,杀气腾腾。

雨势未歇,夜色浓稠如墨。十余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漕帮总舵,马蹄踏碎积水,朝着城郊破庙的方向疾驰而去。苏侍郎与赵天龙并骑在前,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压不住心头的焦灼与杀意。

城郊的“慈云寺”早已废弃多年。断壁残垣在暴雨中如同巨兽的骸骨,山门倾颓,野草疯长,只有一座相对完好的主殿在风雨中飘摇。

众人弃马,悄无声息地潜入破庙范围。浓重的霉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但苏侍郎敏锐的感知立刻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空气中,除却腐朽,还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但令她的武者本能感到隐隐排斥的星力波动!这波动极其隐晦,如同水底暗流,与枯井那纯粹的邪气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不安。

“有古怪…”苏侍郎对赵天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他留意四周。

赵天龙会意,手一挥,铁卫们无声散开,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迅速控制住主殿周围的几个关键位置。

苏侍郎与赵天龙带着两名最精锐的铁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近主殿那扇半朽的木门。殿内一片漆黑,只有雨水从破洞的屋顶漏下,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赵天龙的一名心腹铁卫,外号“夜枭”,精于潜行探查,无声地贴近殿门缝隙观察片刻,又用特制的铜管探听,随即对赵天龙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赵天龙松了口气,正要推门。苏侍郎却猛地抬手制止!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大殿一角一根支撑梁柱的阴影处!那里并非纯粹的黑暗,空气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涟漪在荡漾,如同高温下的空气扭曲!

“不对!退!”苏侍郎低喝出声,同时闪电般抽出短刃!

晚了!

那扭曲的空气中,毫无征兆地刺出一道幽暗的、仿佛由凝固星光构成的长矛虚影!速度快到超越视觉!目标直指正要推门的赵天龙!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呃!”一声闷哼!挡在赵天龙身前的“夜枭”身体猛地一僵!那星光长矛虚影洞穿了他抬起格挡的手臂,余势不减,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胛骨!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黑衣!他踉跄后退,脸色瞬间煞白!

“有埋伏!”赵天龙惊怒交加,狂吼一声,手中厚背砍刀带着风雷之声,狠狠劈向那扭曲的空气!

轰!刀气斩落,却只劈碎了空气!那扭曲的涟漪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是秘术!小心戒备!”苏侍郎厉声道,目光如电扫视着整个大殿。刚才那一下,让她再次确认了那股诡异星力的存在!与钦天监的堂皇星力不同,这力量阴冷、诡谲,带着一种恶意的窥伺感!

殿内死寂,只有伤者的粗重喘息和雨水滴落的声音。无形的杀机弥漫。

突然,大殿深处那布满蛛网和灰尘的神龛后方,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如同垂死之人挣扎的悉索声!

“谁?!”赵天龙厉喝,刀锋指向黑暗。

苏侍郎眼神一凝,示意另一名铁卫警戒,自己则与赵天龙缓缓向神龛逼近。短刃与砍刀在黑暗中闪烁着寒芒。

神龛之后,景象触目惊心!

一个身着破烂麻衣、浑身是血的人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他的四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被生生折断!更骇人的是,他的胸口插着半截断裂的金属构件,那形状…竟与枯井中抠下的青铜构件边缘隐隐吻合!鲜血正从那可怕的伤口中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稻草。

这人并非乞丐,他的脸上虽然沾满血污和污泥,却依稀可见深刻的轮廓和一种属于匠人的坚韧。当苏侍郎与赵天龙靠近时,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触及赵天龙那张脸时,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痛苦、恐惧和一丝…希冀的光芒!

“赵…赵…”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气音,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伤势过重无法成言。

“你认得我?”赵天龙惊疑不定,蹲下身。

那人颤抖着抬起仅存一根能动的手指,用尽最后力气,指向自己身下那片被鲜血浸透的稻草堆。

苏侍郎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挪开一些。只见那片染血的稻草下,竟用尖锐的石块或碎骨,深深地刻划在腐朽的地板上!那是几行歪歪扭扭、混合着血与泥的字迹:

墨家匠奴…非命…星宫…

碎片…引邪…锁魂…

血祭…开…门…

救我儿…在…地…下…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而就在最后那个“下”字的旁边,用尽最后力气,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清晰的箭头标记——直直指向众人脚下!

“墨家匠奴…非命…星宫…血祭…开门…”苏侍郎目光如冰,瞬间将这几个词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这破庙之下,竟藏着墨家逆种以“非命”邪术结合诡异星力布置的祭坛?他们掳掠工匠,竟是为了血祭开门?!

而“星宫”二字,更是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结合那股诡异的星力波动…难道那神秘势力,竟能操控星辰之力?!

就在此时,那重伤垂死的工匠眼中最后的光芒骤然熄灭,彻底失去了生机。他临死前指着地下的箭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与托付。

“地下?”赵天龙看着箭头,又惊又怒,“这帮杂种!在老子眼皮底下挖坑?!”

苏侍郎猛地起身,短刃指向神龛后那堆看似普通的稻草和杂物:“入口必在此处!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铁卫们立刻上前。但就在他们动手清理杂物时——

“嗡…嗡…嗡…”

整个大殿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规律的震动!同时,一股远比之前浓郁数倍、令人心悸的星力混杂着阴冷邪气,如同苏醒的巨兽呼吸般,从地下深处弥漫上来!大殿的墙壁、梁柱上,那些早已被岁月侵蚀、看似杂乱无章的刻痕和纹路,此刻竟如同被唤醒的血管般,亮起微弱却邪恶的幽光!光线纵横交错,隐隐构成一个庞大、复杂、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星图!

一股强大的吸力,开始从神龛后方的地面传来!

“大人!地面…地面在动!”一名铁卫惊呼。

苏侍郎脸色剧变!血祭尚未完成,但刚才工匠的死亡似乎加速了某种进程!这地下的“门”,正在被强行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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