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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然在永兴坊李宅安顿下来不过数日,一道来自宫中的口谕便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

“陛下口谕:着祥瑞采风使李昭然,即刻入宫觐见!”

传旨的内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昭然心头一凛,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他换上崭新的象征七品的青色采风使官袍,在陈淮安和郑大富略带担忧的目光中,随内侍登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宫车。

宫车辚辚,穿过繁华的街市,驶入戒备森严的皇城。巍峨的宫墙、肃立的金吾卫、深不见底的宫门…无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最终,宫车停在紫微宫外一处偏殿——集贤殿前。

“李大人,请随咱家来。”内侍引着李昭然步入殿内。殿内陈设清雅,书卷盈架,檀香袅袅,不似正殿那般威严肃杀,却另有一种庄重沉静的氛围。殿中并无他人,唯有一道身着明黄常服、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的身影,正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株古松。

“臣,祥瑞采风使李昭然,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昭然依礼跪拜,声音清朗。

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女帝武明空!她今日未着繁复朝服,只一身素雅常服,冕旒也已摘下,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住发髻,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却多了几分审视的锐利与深不可测的沉静。

“平身。”女帝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李昭然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谢陛下。”李昭然起身,垂手恭立。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落在几步之遥的女帝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这位执掌天下的女帝。

女帝并未着繁复朝服冕旒,一身明黄常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她并非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绝色,但深宫滋养出的肌肤莹润如玉,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眉如远山,鼻梁秀挺,唇色淡而饱满。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眸,眸光锐利如电,仿佛能洞穿人心。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执掌乾坤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光环笼罩周身,让她原本清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令人不敢逼视的凌厉与肃穆。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度,如同蕴藏着无尽力量的深海。

李昭然的目光在女帝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好奇。这细微的“仰面视君”,在宫廷礼仪中,已是逾矩!

女帝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昭然的目光。那目光中并无寻常臣子觐见时的敬畏与闪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平等的审视?这让她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诧异。如此年轻的新晋臣子,面对帝威,竟无半分惶恐?甚至敢直视自己?这份胆气…或者说,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坦然,倒是少见。她并未动怒,只是凤眸微眯,眼神中的探究之意更浓。

李昭然瞬间反应过来!脑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想起陈淮安曾叮嘱过的“不可仰面视君”的规矩!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他几乎是立刻垂下眼帘,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金砖地缝,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女帝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眼神,以及那扑面而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帝王威压,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与压迫!这绝非嘉兴府那些官员可比,甚至远超他面对任何强敌时的感受!那是掌控亿万生灵、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所凝聚的无上威严!

女帝看着李昭然瞬间低下的头和微微绷紧的身体,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她并未追究那片刻的“失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她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那份薄薄的卷宗,随意翻开。

“李昭然,”她目光依旧落在卷宗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朕观你履历,圣前童生,诗才惊艳,嘉兴护道有功,实乃少年英才。然…”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李昭然,眼神深邃:“朕着鸾台详查,却发现你身世…颇为奇特。扬州摘星楼杂役之前,竟是一片空白。父母何人?籍贯何处?师承何方?皆无记载。仿佛…你是凭空出现在那聚贤楼一般。”

女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李昭然心上!他瞬间明白,这是女帝在对他进行“背调”!而他穿越者的身份和文宫深处的李白剑魂,是绝不能暴露的秘密!

李昭然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保持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迷茫:“回禀陛下…此事…此事亦是臣心中之痛。”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苦涩:“臣…自幼便不知父母为何人。只模糊记得,似乎曾随一位老人流落江湖,四处漂泊。老人待我如子,教我识字,却从未提及臣之身世。约莫…臣七八岁时,老人病逝于荒野…臣孤身一人,辗转流落至扬州,饥寒交迫,幸得聚贤楼掌柜收留,做了杂役,才得以活命…至于之前种种,颠沛流离,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如同断线风筝,不知来处…”他语气低沉,带着一丝真实的悲凉,显得情真意切。

女帝静静听着,目光锐利如鹰隼,审视着李昭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女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信或不信:“如此说来…你还是身世飘零之人。也罢,英雄不问出处。你能于逆境中奋发,得圣前之资,亦是天意。”

她合上卷宗,不再追问。但李昭然知道,这番说辞或许能暂时搪塞,却绝不可能打消女帝的疑虑。这“身世之谜”的标签,恐怕会一直贴在他身上。

女帝放下卷宗,端起案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话锋一转:“你既为圣前童生,诗才卓绝,想必于治国理政之道,亦有所得。朕今日召你前来,亦想听听你的见解。”

李昭然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教开始了。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议国政。陛下垂询,臣必竭尽所能,以浅见作答。”

女帝微微颔首,抛出第一个问题:“江南水患频发,百姓流离失所。若派你为江南道监察御史,当如何处置?”

这是一个相对基础的问题,考察的是对民生的关注和应急处理能力。李昭然略一思索,答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乃‘安民’、‘赈灾’、‘治水’三策并行。其一,开仓放粮,设粥棚药局,安置流民,严防瘟疫;其二,严查地方官吏贪墨赈灾钱粮,若有违者,严惩不贷;其三,征调民夫,疏浚河道,加固堤防,并延请精通水利之才,勘察水情,制定长远治水之策。三者缺一不可。”

女帝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近年边关不宁,突厥屡犯。国库虽丰,然连年用兵,耗费巨大。当如何平衡军费开支与民生休养?”

这个问题难度提升,涉及财政平衡与战略眼光。李昭然谨慎答道:“臣以为,当‘固防’、‘屯田’、‘通商’三策并举。其一,于险要处加固关隘,精练士卒,以守代攻,减少大规模征伐;其二,效仿前朝,推行军屯、民屯,令边军自给自足,减轻粮饷压力;其三,鼓励边关互市,以丝绸、瓷器、茶叶换取突厥马匹、皮毛,既可充实国库,又可缓和边患,此乃‘以柔克刚’之道。”

女帝依旧面无表情,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李昭然的回答,虽条理清晰,面面俱到,却都是老生常谈,并无令人眼前一亮的真知灼见。

她放下茶盏,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李昭然,你既亲历嘉兴府逆种之乱,当知天师府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在你看来,朝廷与天师府…当为何种关系?”

这个问题极其敏感!直指帝国权力结构的核心!李昭然心头剧震!他瞬间意识到,这才是女帝今日召见的真正目的!她在试探自己对这微妙平衡的看法!

李昭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知,这个问题答不好,轻则失宠,重则…他斟酌着词句,缓缓道:“臣以为,朝廷与天师府,犹如…‘阴阳相济’,‘表里相合’。”

“哦?何解?”女帝眼神微凝。

“朝廷者,社稷之本,统御万民,制定法度,乃‘阳’之显。天师府者,拱卫天道,稽查邪祟,护佑国祚,乃‘阴’之辅。”李昭然字斟句酌,“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朝廷需天师府之力,以镇妖邪,安民心;天师府亦需朝廷之威,以正其名,行其权。然…”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谨慎:“天师府之权,当源于朝廷之授,行于朝廷之法度之内。其职在‘辅’,而非‘代’。朝廷掌国之权柄,天师府司天之监察,二者界限分明,权责清晰,方能阴阳和谐,国泰民安。”

李昭然的回答,可谓滴水不漏。他强调了朝廷的主导地位,天师府的辅助作用,点明二者相互依存,又划清了权力界限,最后落脚于“和谐”、“安泰”。这几乎是朝堂上最主流、最“正确”的观点。

女帝听完,沉默了许久。她深邃的目光在李昭然脸上停留片刻,最终移开,望向窗外那株苍劲的古松。

殿内一片寂静。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压抑。

“嗯。”女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李卿所言,老成谋国,四平八稳,甚合…中庸之道。”

他听出了女帝最后那句话中隐含的失望。“中庸之道”…这并非褒奖,而是说他缺乏锐气,缺乏锋芒,缺乏…她所期待的某种特质。

他明白,自己方才的回答,虽无过错,却也毫无亮点。在女帝这位雄才大略、手段凌厉的帝王眼中,或许…自己只是一个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的“中庸之才”。这与他“圣前童生”、“诗剑诛邪”带来的惊艳印象,形成了不小的落差。

“圣前之资…诗剑锋芒…或许,陛下期待的,并非一个循规蹈矩的臣子…”李昭然心中暗叹。

女帝放下茶盏,目光在李昭然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准备结束这场略显平淡的问对。然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凤眸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

“朕听闻,”女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你离嘉兴府前,曾作《劝学》诗一首,诗成达府,激励学子,甚好。如今你初入神都,观此帝都气象,想必心有所感?”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案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既为圣前秀才,诗才惊艳,何不即兴赋诗一首,以咏神都?”

李昭然心头微动。女帝这是…在给他一个挽回印象的机会?还是…另一次更深入的试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道:“陛下有命,臣不敢辞。只是…神都气象万千,包罗万象,臣初临贵地,如沧海一粟,恐难尽述其万一。唯以初临所见所感,聊抒胸臆。”

他略作沉吟,目光似乎穿透殿宇,望向那巍峨的宫阙与繁华的街市,缓缓道:“初入洛阳,如临九天。金阙玉宇,耀目生辉;天街御道,通达四方;万国衣冠,汇流如海。此等气象,非人间凡尘,实乃…尘寰之上,紫气所钟!”

这番描述,虽非诗句,却已勾勒出神都的磅礴气象,更暗含了他初临时的震撼与敬畏。

女帝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既有所感,便作来。”

李昭然心神沉入文宫深处。那朵沉寂的青莲骤然剧烈摇曳,莲心处,李白剑魂的虚影仿佛从千年醉梦中苏醒,一股睥睨天下、挥洒乾坤的诗意洪流瞬间席卷李昭然的心神!

他睁开眼,目光如电,再无半分拘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放的自信与神采,仿佛谪仙附体!

他大步流星走到早已备好的书案前,提起御笔,饱蘸浓墨,笔锋如龙蛇腾跃,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仙灵之气,挥毫泼墨!

《神都行》

紫微帝阙接天流,万国衣冠拜冕旒!

洛水星河落玉镜,天街灯火灿琼楼!

仙人醉指北辰殿,笑问蓬莱逊此不?

龙马香车驰御道,笙歌直上九霄游!

瑶台本在尘寰筑,何必乘槎觅斗牛?

愿借谪仙千斛墨,写尽东风第一州!

笔落诗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帝王威严、仙家缥缈、盛世繁华与谪仙狂气的磅礴诗意轰然爆发!

轰——!

宣纸之上,墨迹未干的诗句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蓝色偏紫光柱!光柱凝练如实质,高达丈许,直冲殿顶!光柱之中,异象纷呈:

紫微宫阙,巍峨耸立,紫气缭绕,如接天河!

万国使节,身着奇装异服,如潮水般朝拜帝座冕旒!

洛水如练,倒映漫天星河,化作一面巨大的玉镜!

天街之上,灯火辉煌,琼楼玉宇流光溢彩,灿若星河!

醉态仙人,虚影浮现,手持玉杯,遥指紫微宫,放声大笑,似在质问蓬莱仙境岂能与此相比!

龙马香车,如电光般在宽阔御道上飞驰!

笙箫管乐,之声化作有形音波,扶摇直上,冲入九霄云外!

最后,所有异象凝聚升华,化作一座建立在尘世洛阳之上的辉煌瑶台!一道璀璨星河自瑶台垂落,光芒万丈,彻底照亮了整个集贤殿!光柱顶端,“东风第一州”五个大字如同烙印在虚空之中,散发着无上荣光!

诗成鸣州!异象之宏大、瑰丽、磅礴,远超寻常鸣州之诗!

“这…这…!”侍立一旁的内侍惊得目瞪口呆,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殿外守卫的金吾卫骇然失色,手中长戟几乎脱手!

隐在暗处的鸾台侍郎苏氏,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与难以置信!这异象…已隐隐有镇国气象!

女帝武明空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她凤眸圆睁,死死盯着那冲天的蓝色光柱和其中流转的、几乎要将集贤殿化为仙阙神宫的瑰丽异象!那诗句中蕴含的磅礴气魄、瑰丽想象、以及对神都洛阳近乎狂热的推崇与赞美,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入她的心湖!

“紫微帝阙接天流…万国衣冠拜冕旒!”——这是何等恢弘的帝王气象!

“仙人醉指北辰殿,笑问蓬莱逊此不?”——这是何等狂放的仙凡对比!竟将她的神都置于蓬莱仙境之上!

“瑶台本在尘寰筑,何必乘槎觅斗牛?”——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论断!人间洛阳即是仙境瑶台!

“愿借谪仙千斛墨,写尽东风第一州!”——这是何等豪迈的结语!倾尽谪仙之才,亦难书尽神都之美!

这诗…这异象…这气魄!这哪里是“中庸之才”?这分明是吞吐山河、睥睨仙凡的谪仙之姿!

蓝色光柱与漫天异象缓缓收敛,最终没入诗稿之中。那宣纸上的墨迹,仿佛蕴含着无穷灵韵,流转着深邃的蓝光,殿内似乎还回荡着仙人的笑声与九霄的笙歌。

集贤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沉浸在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女帝缓缓坐回御座,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波澜未平。她看着案上那仿佛还散发着仙灵之气的诗稿,又看向殿中垂手而立、眼神已恢复清明的李昭然,凤眸之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狂喜、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好!好!好!”女帝连道三声“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好一个‘紫微帝阙接天流’!好一个‘瑶台本在尘寰筑’!好一个‘写尽东风第一州’!李卿此诗,气吞寰宇,意凌仙阙,更将朕之神都,捧至九天之上,万古未有之高度!此等胸襟,此等才情,当得‘鸣州’!不…此诗气象,已近‘镇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此诗一出,神都增辉!朕心甚慰!当重赏!”

诗成鸣州!

“这…这是?!”侍立一旁的内侍失声惊呼,连退数步!

殿外守卫的金吾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动,纷纷侧目!

就连隐在暗处的鸾台侍郎苏氏,眼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女帝武明空端坐案后,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动容!她凤眸微睁,紧紧盯着那冲天的蓝色才气光柱,以及光柱中流转的诗意幻象!那诗句简洁明快,却将神都的繁华、少年的风流、帝都的活力描绘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股扑面而来的、毫不掩饰的自信与张扬,与她方才所见的“中庸”之态判若两人!

“李卿此诗,清新俊逸,神采飞扬,深得帝都神韵!”女帝的声音中满满都是赞许,“诗成鸣州,实乃我大周文坛盛事!当赏!”

她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终落在壁上悬挂的两幅前朝古画上。一幅是《秋山行旅图》,笔法苍劲,意境悠远;另一幅是《猛虎下山图》,气势雄浑,威猛逼人。画中一角,隐约可见题跋印章,似乎与某位前朝勋贵有关。

“来人!”女帝吩咐道,“将这两幅画取下,赐予李采风使!望李卿得此画意,诗心常驻,再谱华章!”

内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两幅画取下,恭敬地呈给李昭然。

李昭然接过画卷,躬身谢恩:“臣,谢陛下厚赐!”他心中明白,这赏赐既是褒奖,也是…新的试探。这两幅画,恐怕也非寻常之物。

“今日问对,朕甚欣慰。”女帝看着李昭然,眼神深邃,“李卿且退下吧。好生研习,莫负…朕之所望。”最后几个字,意味深长。

“臣,告退!”李昭然再次躬身,捧着画卷,缓缓退出集贤殿。

集贤殿内,女帝依旧坐在案后,望着李昭然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中庸之道…”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陛下,”阴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鸾台侍郎苏氏,“李昭然此人…心思缜密,应答滴水不漏。然…其诗才之狂放,与今日应答之沉稳,判若两人。此子…藏得很深。”

女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身世成谜,锋芒内敛…是块璞玉,还是…裹着玉石的顽铁?尚需时日雕琢,或…敲打。”

她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窗外,眼神深邃如渊:“钦天监那边…可有动静?”

“回陛下,”苏侍郎低声道,“钦天监监正袁天罡,似乎对李昭然…很感兴趣。已派人暗中留意其动向。”

“袁天罡…”女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他看。朕也想看看,这身负‘圣前’之名的少年,在神都这潭深水里,能搅起多大的浪花。”

她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苏侍郎躬身退入阴影。

女帝武明空独坐集贤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仍在回响着那首《神都行》的磅礴诗韵和李昭然最后离去的背影。

“中庸之道…”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陛下,”阴影中,鸾台侍郎苏氏的声音响起,“有扬州天师府宁九才执事发来的加密符书密报,六百里加急送达,刚刚呈至鸾台。”

“哦?宁九才?”女帝凤眉微挑,“呈上来。”

苏氏上前,将一枚闪烁着微弱符文的玉简恭敬呈上。女帝指尖注入一丝灵力,玉简光芒一闪,宁九才冷峻的声音在女帝识海中响起:

“臣天师府扬州分部鉴心司执事宁九才谨奏:”

“臣于扬州,深挖墨血盟余孽线索,审讯新擒获之低阶逆种及线人,得重要情报:”

“其一,墨血盟高层,对前朝‘血衣侯’旧案相关之物,尤其是其生前收藏或经手之古玩字画,表现出异乎寻常之关注。据供述,血衣侯此人,除擅养血傀邪兵外,亦精研‘画中藏秘’之术,常以特殊手法,在古画夹层、墨痕、印鉴中,隐藏邪法讯息、联络密文乃至传承图谱!此术极其隐蔽,非精通其法或身负特殊感应者,难以察觉。”

“其二,墨血盟近期活动,似有向神都渗透之迹象,目标或与搜寻此类‘秘画’有关。臣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扬州及周边流入神都之古玩字画渠道。”

“此二事关联重大,恐涉逆种核心图谋。臣不敢怠慢,特此急报!望陛下圣裁,着令神都各部,留意相关可疑画作及人员动向!臣宁九才,谨奏。”

女帝听完密报内容,凤眸之中精光一闪!她猛地想起——就在片刻之前,她刚刚将两幅前朝古画,赐予了李昭然!

“画中藏秘…血衣侯…”女帝低声自语,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加快了几分。她目光扫过殿中悬挂的其他画作,最终定格在方才李昭然作诗的书案上,仿佛还能看到那两幅被取走的画卷的影子。

“宁九才此报…来得甚是时候!”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苏卿,朕方才…赐予李昭然的两幅画,正是前朝旧物!”

苏侍郎闻言,脸色也是一变:“陛下!难道…那两幅画…”

“朕赐画之时,并未察觉异常。”女帝缓缓道,眼神锐利如刀,“但宁九才所言‘画中藏秘’之术,极其隐蔽…若真有人以此法传递邪秘,混入宫中旧藏,亦非不可能!”

她想起李昭然那身世谜团,那深藏不露的诗才,那两幅看似平常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的古画…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精心设计,借她之手,将可能藏有秘密的画作,送到了那个身负“圣前”之名、或许有特殊感应的少年手中?

“苏卿,”女帝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即刻传令!”

“密查内库:着内侍省,秘密彻查宫中库藏所有前朝字画,尤其与血衣侯或其关联人物可能有关者!着精通符箓、阵法之天师府供奉协助,仔细查验有无‘画中藏秘’之痕迹!务必隐秘!”

“监控李宅:加派鸾台暗卫,以‘保护’之名,暗中监控永兴坊李宅!重点留意李昭然对那两幅画的处置!若有异动,即刻来报!但切记,非有确凿证据,不得惊扰!”

“回复宁九才准其所请,令其继续深挖墨血盟与‘秘画’之关联!一有进展,速报!”

“臣,遵旨!”苏侍郎躬身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女帝独自坐在殿中,指尖的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凤眸深邃如渊。

“李昭然…身世成谜,诗才绝世…如今又得此‘秘画’…”她低声自语,“是福?是祸?”

“袁天罡…钦天监…你们又在看什么?”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神都的水,是越来越浑了。也好…就让朕看看,这潭浑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李昭然…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李昭然捧着那两幅御赐的古画,乘坐宫车返回永兴坊李宅。一路上,他心神不宁。女帝最后那句“莫负了这‘东风第一州’,亦莫负了…你胸中那‘谪仙千斛墨’!”言犹在耳,其中的期许、警告、探究之意交织,让他难以平静。那首《神都行》带来的震撼似乎仍在空气中弥漫,而手中这两幅看似赏赐的古画,却隐隐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回到李宅时,已是华灯初上。陈淮安和郑大富早已在正厅焦急等候。

“昭然兄!你可算回来了!”陈淮安迎了上来,脸上满是关切,“宫中召见,没出什么岔子吧?”

郑大富也凑过来,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先是打量了一下李昭然似乎无恙,随即目光就被他手中那两幅卷轴吸引:“哎呦!陛下还真赏画了?快打开看看!肯定是值钱的宝贝!”

李昭然将宫中问对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略去了女帝对身世的详细盘问和最后的深刻寄语,只重点说了即兴作诗《神都行》及赏画之事。

“诗成鸣州?!还是近乎镇国的气象?!”陈淮安听得目瞪口呆,激动得脸色发红,“昭然兄!你…你真是…天纵奇才!这首《神都行》,必将传遍神都!”

郑大富则对过程不感兴趣,搓着手催促:“先别管诗了!快看看画!陛下赏的,肯定是前朝名家真迹!说不定是吴道子、阎立本的手笔!那可值老钱了!”

三人来到书房,小心翼翼地将两幅画在宽大的书案上铺开。

第一幅《秋山行旅图》,笔法苍劲,意境高远,层林尽染,旅人蹒跚于山道,透着一股萧瑟寂寥之感。

第二幅《猛虎下山图》,则气势汹汹,一头斑斓猛虎踞于山岩,作势欲扑,目光如电,獠牙森然,仿佛要破纸而出,令人望而生畏。

“嗯…这《秋山行旅图》,笔力老辣,应是大家手笔,就是意境太冷了些…”陈淮安品评道。

“这老虎画得带劲!瞧这眼神!吓人!”郑大富指着《猛虎下山图》啧啧称奇。

李昭然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两幅画的意境与女帝赐画时的心情似乎并不完全契合。《秋山》过于萧瑟,《猛虎》过于凶戾,与那浪漫磅礴的诗境格格不入。女帝为何偏偏赐下这两幅?

他下意识地运转文宫才气,指尖缓缓拂过画卷。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秋山行旅图》中一处不起眼的、描绘远处荒村断壁的墨痕时,文宫深处的青莲微微一颤,李白剑魂竟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共鸣的悸动!

“嗯?”李昭然心中一动,凝神感应。那悸动并非源于画作本身的艺术价值,而是…仿佛触碰到了某种被刻意隐藏的、残留的意念或印记!

他再次以指尖蕴含微薄才气,仔细探查那处墨痕。这一次,他隐约感觉到,在那看似随意的枯笔之下,似乎掩盖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墨色的暗红痕迹!那痕迹的形状…竟有些像半个模糊的、扭曲的符文!若非他文宫特殊,感知远超常人,绝难发现!

“淮安兄,大富,你们来看这里!”李昭然指着那处墨痕。

陈淮安和郑大富凑近,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

“没什么啊?就是几笔枯墨画的山石纹理。”郑大富茫然道。

陈淮安也摇摇头:“看不出异常。”

李昭然心中一沉。看来这隐藏的痕迹极其高明,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女帝是无意间赐下,还是…有意为之?这暗红的痕迹,这扭曲的符文…让他莫名联想到逆种邪法,却又有些不同。

他又将注意力转向《猛虎下山图》。这次,他重点探查猛虎的眼睛。在那浓墨重彩、渲染虎威的瞳孔深处,他同样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邪异气息!这气息被猛虎本身的凶煞之气完美掩盖,几乎天衣无缝!

“这两幅画…有古怪!”李昭然沉声道,“它们可能…藏着东西!”

陈淮安和郑大富闻言,脸色都严肃起来。

“陛下所赐…藏有隐秘?”陈淮安压低声音,“难道…与逆种有关?还是…”

郑大富打了个寒颤:“乖乖…不会是…是什么脏东西吧?陛下这赏赐…也太吓人了!”

就在李昭然等人研究古画的同时,永兴坊外,一处高阁的阴影中,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远远眺望着李宅书房亮起的灯火。

其中一人,身着钦天监特有的星纹黑袍,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室内的情景。他手中托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正微微震颤,指向李宅方向。

“星使,如何?”旁边另一人低声问道,此人作普通百姓打扮,却是钦天监的暗桩。

“文气波动…异常。”被称为星使的黑袍人声音沙哑,“方才有一瞬间极强的才气爆发,应是诗成鸣州之象…此刻,却又有两股极其微弱、却性质迥异的隐晦气息浮现…一者阴晦死寂,一者凶戾邪异…皆被才气与人气掩盖,难以捉摸。”

“可需潜入查探?”

“不可。”星使摇头,“监正有令,只可远观,不可近察,更不可惊动目标。此子身负大秘,陛下亦在关注。我等只需记录其文气波动、人际往来异常即可。继续监视。”

“是。”

黑影悄然退去,融入更深沉的夜色之中。而那钦天监星使,依旧立于原地,手中罗盘指针轻颤,默默记录着李宅方向传来的一切异常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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