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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镇镇守府大牢深处,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与血腥气混合的难闻气味。

司法参军面色铁青地从一间刑讯室里走出来,一边用白绢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迹,一边对身旁的师爷无奈地摇了摇头。

“嘴硬得很…或者说…知道得实在有限。”参军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与沮丧,“用了刑…也只撬出来一点零碎信息。”

“他们…属于一个叫‘墨血盟’的邪派组织…此次来清源镇…是奉命‘潜伏待机’…严禁私自行动。”

“他们的直接上司…就是那个逃走的‘独眼狼’…据点…在城西‘福安巷’尾的废弃染坊地窖。”

“至于…潜伏目的、上层联络人、其他据点…这些核心机密…他们这个级别…根本无从得知。”

“就这些?”师爷皱眉,“那‘独眼狼’为何要冒险动手?”

“据说是…贪图那京城商人的钱财…临时起意。”参军冷哼一声,“一群被贪婪冲昏头脑的蠢货!坏了他们主子的规矩!”

“立刻派人!包围福安巷废弃染坊!”参军不再犹豫,厉声下令!

半炷香后,一队精锐的捕快衙役如临大敌地包围了城西那座早已荒废多年、杂草丛生的染坊。

破门而入!直扑地窖!

然而…

地窖内,空无一人!

只有几盏早已熄灭的油灯,一些散乱的铺盖,以及…弥漫在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浓重血腥味!

在地窖最深处,赫然躺着三具尸体!

正是那逃脱的“独眼狼”以及他的两名心腹手下!

他们死状极其凄惨!全身精血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变成了干瘪的皮包骨头!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与痛苦的表情!他们的胸口,都被利器剖开了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

而在尸体旁边的墙壁上,用人血涂抹着一个狰狞而扭曲的符号——三条交错的短弧线,上方点缀着一个被撕裂的血滴!

“…墨血盟的…‘惩叛’血印!”随行的老捕头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是…是他们内部…清理门户的手段!好狠!”

显然,“独眼狼”小队私自行动失败后,墨血盟的高层迅速做出了反应!以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处决了叛徒,并及时转移了据点,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息传回镇守府,参军大人气得一拳砸在案几上!

“好一群狡诈狠毒的贼子!”他咬牙切齿,却感到一阵无力。对手行事缜密,手段酷烈,丝毫不留痕迹,这案子…恐怕难有进展了。

与此同时,清源镇某处更加隐秘、防守更加森严的地下密室中。

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一位身穿暗红镶黑边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老者,正背对着跪在地上的几名黑衣人。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老者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毒蛇吐信,让跪着的几人瑟瑟发抖。

“区区一点钱财…就能让‘独眼狼’那蠢货违背盟规,擅自行动,打草惊蛇!甚至…引来了官府的注意!”老者猛地转身,兜帽下两点猩红的光芒闪烁不定,显示出其内心的暴怒!

“属下…属下监管不力!请尊使责罚!”一名头目颤声请罪。

“责罚?”血鸮冷笑一声,“‘独眼狼’…就是你们的榜样!”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更加阴森:“所幸…本座及时‘清理’了首尾…官府…暂时查不到我们真正的计划。”

“但是…”他声音陡然转厉,“那伙京城来的…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景教执烛人!必须尽快解决!”

“尊使…官府现在盯得紧…我们是否…暂避风头?”另一名头目小心翼翼地问道。

“避?”血鸮冷哼一声,“‘圣物’降临在即!仪式准备已到最后关头!岂能因这几只蝼蚁而延误?!”

他踱步到密室中央,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由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复杂星象仪。仪器的中心,悬浮着一枚不断蠕动、散发着浓郁邪异能量的暗红色晶核。

“传令下去!”血鸮森然道,“一:所有据点进入‘静默’状态!非必要不得联络!动用‘影奴’渠道传递消息!”

“二:加快‘祭品’收集!必须在‘星晦之夜’前凑足数目!”

“三:…给那伙京城来的…和那个执烛人…准备一份‘大礼’!”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既然…他们喜欢‘高调’…喜欢引蛇出洞…”血鸮眼中红芒大盛,“那我们就…给他们演一出…‘群蛇乱舞’!”

“派人…去镇子东西两头的‘水牢’…各放出一只‘饥肠辘辘’的‘小家伙’…”他低声吩咐道,语气中充满了恶意,“再把…京城那伙人的‘善举’…和执烛人那‘令人作呕’的光明气息…好好‘宣传’一下…”

“属下明白!”几名头目眼中闪过了然与敬畏的神色,立刻领命而去。

密室中,只剩下血鸮一人。他凝视着那枚缓缓旋转的暗红晶核,发出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搅吧…把水搅得越浑越好…浑水…才好摸鱼…”

悦来客栈内。

李昭然听完郑大富带回的、关于染坊据点被清理的消息,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此结果。

“果然…断尾求生…是他们的惯用伎俩。”他平静道,“官府这条线…暂时难以指望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郑大富有些沮丧,“好不容易抓到点尾巴…又断了!”

“未必。”李昭然目光锐利,“他们…反而暴露了更多。”

“哦?”陈淮安若有所思。

“第一,他们…极其重视此次潜伏,图谋甚大,绝不容许任何差错。第二,他们在镇内…必然还有更高层次的指挥者,且反应迅速,手段狠辣。第三,他们…怕了。”李昭然分析道,“怕我们…怕官府…更怕…那位执烛使。”

“所以…他们接下来…”陈淮安接口道,“要么…继续深潜,等待时机。要么…”

“要么…就会想办法…先除掉我们这几个‘变数’!”李昭然冷声道,“而且…很可能会…利用镇上的力量…比如…制造混乱,嫁祸于人!”

“那我们…”郑大富紧张起来。

“我们将计就计。”李昭然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

“大富兄,你立刻通过你的渠道,将‘墨血盟清理门户、手段残忍’的消息…以及他们可能‘狗急跳墙、制造事端’的警告…‘悄悄’散播出去。尤其要…让码头区的帮派、街面的混混都知道…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互相猜忌!这样…墨血盟再想利用他们…就难了!”

“淮安兄,你继续与镇守府保持联系,将我们的‘担忧’以‘献策’的形式,委婉告知那位参军,推动官府进一步加强巡查,尤其是…夜间与偏僻区域。逼墨血盟…不敢轻易动用大规模手段。”

“而我…”李昭然目光转向窗外,“该去…给那位‘邻居’…提个醒了。”

他拿起桌上纸笔,沉吟片刻,挥毫写下一行字:

“风骤雨欲来,蛇鼠已断尾,恐反噬伤人,君烛可照远?”

他将纸条仔细折好,交给小黑:“小黑,你带着这个,去城北‘归途居’客栈,找到二楼那位黑袍先生…不必敲门,只需将纸条从窗缝塞入,立刻返回。注意隐匿行踪。”

“汪!明白!”小黑郑重地用嘴叼起纸条,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客栈。

“昭然兄是打算…”陈淮安若有所悟。

“联手。”李昭然颔首,“面对可能到来的、更阴险的报复…我们需要那位执烛使的力量。至少…在对付邪秽这一点上,我们是天然的盟友。他…应该不会拒绝。”

夜幕,再次降临清源镇。

镇子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越来越浓的紧张氛围。

一方在暗中磨砺爪牙,策划着更恶毒的阴谋。

另一方则严阵以待,试图织就一张更大的网。

而一场由墨血盟精心策划的、针对主角团与以诺的“嫁祸之局”,已然…悄然启动!

夜幕下的清源镇,在官府的严令与郑大富刻意散播的谣言双重影响下,显得比往日肃静了许多。街上行人稀少,打更人的梆子声也带着一丝紧张。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汹涌!

子时刚过!

城东,靠近运河码头的一片低矮棚户区,突然传出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声!紧接着,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与惊恐的哭喊!

一股浓稠的、带着刺鼻腥臭的墨绿色雾气,如同有生命般,从一口早已废弃的污水井中喷涌而出!雾气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砖石染上霉斑!几个睡在井边的乞丐,吸入雾气后,立刻浑身抽搐,皮肤上长出诡异的脓疮,发出非人的嗬嗬声,眼见不活!

与此同时!

城西,一片相对富裕的商户住宅区,也爆发出惊恐的喧哗!一道快如鬼魅的血红影子,在街巷间疯狂窜动!它所过之处,家畜被吸干鲜血,变成干尸!更有人在睡梦中被拖出被窝,脖颈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洞,精血被吸食一空!

两处邪祟,同时作乱!性质却截然不同!

城东的毒雾,范围杀伤,制造恐慌!

城西的血影,精准猎杀,手段残忍!

整个清源镇,瞬间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哭喊声、求救声、警钟声响成一片!

悦来客栈内。

正在打坐调息的李昭然猛地睁开双眼!几乎同时,趴在窗口全力感知的小黑也发出了急促的吠叫!

“汪!汪汪!”小黑鼻子剧烈抽动,焦急地用爪子拍打窗户,“东边!很臭很毒的味道!西边!有血!很浓的血腥味!还有…还有之前巷子里那个坏蛋头子的一点点味道!”

“来了!”李昭然眼神一凛,立刻起身!隔壁房间的郑大富和陈淮安也闻声冲了进来!

“他娘的!真动手了!还是两头!”郑大富抄起他的弩箭和百宝囊,骂骂咧咧。

“东西呼应,制造大乱…这是要搅浑水!”陈淮安面色凝重。

“不仅如此。”李昭然神识远放,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西边那道血影…其邪气之中,竟然…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浩然正气的残留印记!”他脸色一沉,“是栽赃!他们想将邪祟作乱的矛头…引向我们所住的城西!引向我们!”

“好歹毒!”郑大富惊呼。

“事不宜迟!分头行动!”李昭然果断下令,“大富兄!你速去城东!你那里机关和药物比较多,那毒雾或可用药物、风箱等手段暂时克制驱散!优先救人!”

“淮安兄!你随我去城西!那血影速度极快,需以才气限制其行动!我来正面应对!”

“小黑!你嗅觉最灵,守在客栈高处,继续监控全镇气息流动,尤其注意是否有其他邪气源或墨血盟主力潜伏!一有发现,立刻长吠示警!”

“明白!”三人齐声应道,立刻分头冲出客栈!

城西,血腥的巷道中。

李昭然与陈淮安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已赶到事发地。只见一道血影正扑向一个吓瘫在地的妇人!

“孽障!休得伤人!”陈淮安大喝一声,灵犀笔凌空疾书!《诗经·小雅·车攻》中围猎的篇章化作道道才气锁链,如同天罗地网般罩向那血影!

那血影发出一声尖啸,身形诡异一扭,竟险险避开锁链,反身朝着李昭然扑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串残影!

李昭然冷哼一声,并指如剑!浩然正气凝聚指尖,化作一道璀璨的白色剑罡,直刺血影核心!

“噗!”剑罡精准命中!血影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形一阵模糊,气息明显衰弱!但它身上那股被刻意附加的、微弱的浩然正气印记,也在碰撞中变得更加明显!

“果然如此!”李昭然心中怒火升腾!这墨血盟,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就在此时——

“那边的!站住!”一队闻讯赶来的捕快恰好冲入巷道!为首捕头一眼就看到李昭然“攻击”血影,以及血影身上那“明显”的浩然正气残留!

“是你们?!是你们在操纵这邪物行凶?!”捕头又惊又怒,拔刀指向李昭然!

“大人误会了!我等是在除妖!此乃墨血盟嫁祸之计!”陈淮安急忙解释。

“哼!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拿下!”捕头根本不信,指挥手下就要上前!

局面,瞬间变得极其被动!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温暖而坚定的白色光柱,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猛地从附近一座屋顶降临!精准地笼罩在那道正准备再次扑向百姓的血影之上!

“嗤——!”

圣洁的光芒与邪恶的血气激烈碰撞!那血影发出更加凄厉的、仿佛被灼烧的惨叫!它身上那伪造的浩然正气印记,在真正的圣光面前,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殆尽!而其核心的浓稠邪气,则被白光死死压制,不断蒸发!

光芒源头,一身黑袍的以诺迎风而立!他手中短杖高举,顶端宝石光芒四射,将他年轻而坚定的面容映照得如同神只!他目光清澈,口中吟诵着低沉而古老的祷文!

七品执烛使能力——光耀驱邪!全力发动!

“是…是那位异域侠士!”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他,惊呼道!

那队捕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景象惊呆了,一时忘了动作。

李昭然见状,立刻抓住机会!他身形一闪,避开捕快,来到血影侧面,并指连点!数道凝练的指风封死了血影的退路!

“淮安兄!锁住它!”

陈淮安会意,才气锁链再次涌现,配合着以诺的圣光,将血影牢牢束缚在原地!

圣光主净化、才气主禁锢、浩然气主攻杀,在三方合力下,那血影再也无法支撑,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最终在圣洁的光芒中,彻底化为缕缕青烟,消散无踪!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小滩腥臭的污血,以及…一枚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骨片——墨血盟操控邪祟的凭证!

证据确凿!

那捕头看着地上的骨片,又看了看收起短杖、缓缓从屋顶落下的以诺,以及一脸正气凛然的李昭然和陈淮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明白自己差点中了奸计!

“多谢…多谢几位义士出手相助!是在下…鲁莽了!”捕头抱拳躬身,语气充满了歉意与后怕。

“大人不必多礼,铲除邪祟,分内之事。”李昭然淡然道,目光却看向以诺。

以诺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与…默契。

与此同时,城东。

郑大富利用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和药粉,成功驱散了大部分毒雾,并救下了几名中毒的百姓。虽然未能抓住释放毒雾的元凶,但也有效地控制了事态。

当东西两边的消息汇总到镇守府时,那位参军大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彻底相信了李昭然之前的“担忧”,也明白了墨血盟的狠毒与狡猾!

他立刻下令:全城戒严!增派巡逻!

夜色渐深。

清源镇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恐惧,却久久不散。

悦来客栈内。

李昭然、陈淮安、郑大富与应邀前来的以诺,第一次坐在了一起。

桌上,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李昭然看着以诺,用尽量缓慢清晰的语言说道:“以诺先生,今夜…多谢相助。”

以诺微微颔首,用那带着口音的官话,简洁回应:“黑暗…乃众生之敌。”

简单的对话,却奠定了合作的基础。

窗外,乌云遮月。

但屋内,一点烛火,却将四个身影,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对抗墨血盟的联盟,在这一夜,初步结成。

夜已深沉,油灯的光芒在四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短暂的沉默后,李昭然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因刚刚达成共识而略显凝重的宁静。

“墨血盟行事诡谲,手段残忍,且于镇中潜伏极深。”他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沉稳而清晰,“我等虽暂结同盟,然敌暗我明,若一味暗中查访,恐事倍功半,易遭其各个击破。”

陈淮安颔首表示赞同:“昭然兄所言极是。我等力量终究有限,且…”他看了一眼以诺,“以诺先生身份特殊,若长期暗中行动,恐引更多猜疑。”

以诺沉默片刻,湛蓝的眼眸中光芒微闪,用那带着特殊韵律的官话缓缓道:“光明…不应隐匿于阴影。邪恶…畏惧公开的审判。”虽未明言,但其意已显——他并不排斥借助官方力量。

郑大富一拍大腿:“对啊!咱们现在有以诺兄弟这么厉害的帮手,还有昭然兄你这御前行走的金字招牌!干嘛不干脆亮明车马,让官府那帮孙子…呃…让官府的老爷们派人帮咱们一起查?”

李昭然微微一笑:“正有此意。墨血盟此番行动,已触犯王法,惊动地方。于公于私,镇守府都难以置身事外。我等正好借势而为,将暗访转为明查,借官府之力,压缩其藏匿空间,逼其露出马脚。”

他看向以诺,语气郑重:“以诺兄,明日我欲前往镇守府,亮明身份,陈述利害,促成官府与我等协同办案。届时…可能需要你一同前往,展露些许圣光之力,以证邪祟之实,取信于官。不知…意下如何?”

以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驱逐黑暗…需借助世间秩序之力。”他应允了,但也点明这仅是“借助”而非“依附”。

“好!”李昭然精神一振,“既如此,我等便商议一下明日如何与那周镇守分说…”

四人围坐灯下,压低声音,仔细推敲着明日会谈的措辞、细节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李昭然负责主导陈情;陈淮安从旁补充,以文人身份增加可信度;郑大富则准备“声情并茂”地再现遇袭场景;而以诺,则只需在关键时刻,展示那足以净化邪秽的圣洁光芒即可。

计划初定,窗外已传来隐约的鸡鸣声。

次日清晨,用罢早饭。李昭然便让郑大富先行前往镇守府投帖拜会,言明“鸾台待诏、御前行走李昭然”有要事相商。

约莫一个时辰后,镇守府便派来了一名师爷和一辆颇为体面的马车,恭敬地将四人请入了府中。

清源镇镇守府,花厅之内。

气氛凝重而微妙。

主位之上,端坐着清源镇镇守周大人。他年约五旬,面容儒雅,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久居官场的精明与疲惫。今日之事,牵扯“邪修”、“京城来人”乃至“异域修士”,已远超寻常治安案件,由不得他不亲自出面。

下首左侧,坐着司法参军赵大人,面色肃穆,手按佩刀,显然对今日与会者的身份心存戒备。

右侧,李昭然安然就坐,一袭青衫,神色平静。陈淮安与郑大富立于其身后。郑大富换上了一身体面的新衣,但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厅内摆放的茶点,显得有些“贼眉鼠眼”。陈淮安则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儒雅风范。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坐在李昭然对面的那位——秦景教执烛使,以诺。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黑色斗篷,但兜帽已然放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湛蓝眼眸深邃的年轻面孔。他身姿挺拔,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间隐约有微不可查的白色光晕流转。那柄顶端镶嵌乳白宝石的短杖,则静静倚靠在他手边的茶几上。他沉默不语,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疏离感。

会谈,由周镇守轻咳一声,率先开启。

“诸位…”周镇守声音温和,却带着官腔,“今日请诸位前来,实因近日镇中接连发生骇人听闻之事。邪修猖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行凶,幸得…李待诏与这位…以诺先生仗义出手,方未酿成大祸。本官…代表清源镇百姓,谢过诸位。”

“镇守大人客气。”李昭然微微颔首,不卑不亢,“路见不平,份所当为。只是…此伙邪修行事诡秘狠辣,绝非寻常匪类。其潜伏镇中,所图必大。若不早日铲除,恐遗祸无穷。”

“李先生所言极是。”赵参军接口道,语气沉重,“只是…这帮贼子狡猾异常。虽擒获几名喽啰,却皆是不知核心机密之辈。其头目…更是残忍清理门户,断去线索…办案…甚是棘手啊。”他说话间,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以诺,显然对这位身份特殊、手段奇异的异域之人心存疑虑。

此时,以诺缓缓开口。他的官话依旧带着明显的异域口音,但措辞清晰,语调平稳:

“黑暗…滋生隐匿。其巢穴…必依附于…更大的阴影。”他目光转向周镇守,“大人…掌管此地…可知…有何处…常年不见天日?或…能量…异常汇聚之地?”

周镇守闻言,眉头微蹙,沉吟道:“这个…清源镇乃商贸枢纽,人烟稠密…若说阴暗之地,无非是些废弃的仓库、码头下的船坞、或是…城北那片因早年地动而荒废的宅邸区…”他顿了顿,似有难色,“只是…这些地方排查起来,耗时费力,且极易打草惊蛇…”

“或许…不必排查。”李昭然忽然道,他看向以诺:“以诺先生身负净化邪秽之能,对阴邪之气感应敏锐。而李某…亦有些许微末伎俩,可感知能量流转。”他又看向周镇守,语气转为商议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周大人,案情紧急,邪患不等人。可否由本官主持,偕同以诺先生,并调派贵府精锐人手协助,于夜间暗中巡查这些可疑区域?或能有所发现。以御前行走之权责,本官亦可便宜行事。事后,自当向朝廷详陈,为大人及诸位请功。”

他巧妙地将自身中央特使的身份、地方官的职责、以及潜在功劳结合在一起,让人难以拒绝。

“这个…”周镇守捻着胡须,只是稍作犹豫,便立刻拱手道:“李待诏深谋远虑,如此安排最为妥当!本官及清源镇上下,自当全力配合李待诏办案!赵参军!”

“末将在!”

“即刻挑选一队精锐可靠之人,皆换便装,听从李先生调遣!夜间巡查,一切…以李先生和以诺先生意见为主!”周镇守下令道,但又补充了一句,“切记…低调行事,莫要惊扰百姓。”

“是!”赵参军抱拳领命,但看向李昭然和以诺的眼神,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即刻挑选一队精锐可靠之人,皆换便装,听从李待诏调遣!夜间巡查,一切…以李待诏和以诺先生意见为主!”周镇守下令道,又补充了一句:“切记…低调行事,莫要惊扰百姓。”

“是!”赵参军抱拳领命,看向李昭然的眼神已变为彻底的服从,对以诺的审视也减轻了不少。

官方层面的合作,顺利达成。

然而,就在此时——

一名衙役匆匆入内,在赵参军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参军脸色微微一变,挥手让衙役退下,然后面色凝重地对周镇守和李昭然等人道:“刚收到线报…城西‘永丰’粮栈和城东‘济民’药铺…昨夜…同时遭窃!”

“失窃何物?”周镇守皱眉。

“粮栈丢失的是…一批陈年糯米和赤豆。药铺丢失的是…数斤朱砂和雄黄粉。”赵参军语气有些古怪,“贼人…并未盗取金银细软…只拿了这些…看似寻常却又有些…特殊之物。”

李昭然与陈淮安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凛!

糯米、赤豆、朱砂、雄黄…这皆是民间常用于…驱邪、布阵、或是某些阴邪仪式中的物品!

“墨血盟!”郑大富忍不住低呼,“他们偷这些东西干嘛?又要搞什么鬼名堂?!”

以诺的眉头也微微皱起,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这些物品…蕴含…纯净的‘地阳’之力…或…克制阴邪之力…”他看向李昭然,“窃取它们…非为助长邪恶…便是…试图污染、逆转其性…制造…更可怕的秽物。”

会场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

墨血盟此举,无疑是在公然挑衅!并且,其背后所图,显然比想象中更加诡异难测!

“立刻加派人手!严守各粮铺、药铺!尤其是经营此类物品的店铺!”周镇守厉声下令,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恐怕…已晚了一步。”李昭然沉声道,“他们既然出手…所需之物…恐已凑齐。此举…更像是在…”他目光锐利,“…转移我们的视线,或者…为某个即将进行的仪式…做最后的准备!”

他站起身,对周镇守拱手道:“大人,事不宜迟。请允许我等即刻开始巡查!重点…便是城北废宅区与码头深处!”

“准!”周镇守也不再犹豫,“赵参军!全力配合!”

“是!”

会谈匆匆结束。

走出镇守府,李昭然与以诺并肩而行。

“以诺先生…”李昭然开口。

“叫我以诺即可。”以诺平静道。

“以诺兄,”李昭然从善如流,“依你之见…他们窃取这些‘辟邪’之物…意欲何为?”

以诺沉默片刻,缓缓道:“圣火…可净污秽。但…若以极怨之血浸染圣物,再以邪法逆转其性…便可炼制出…‘蚀光瘴’…”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此物…能污人灵光,损人法器,更可…短暂蒙蔽…我对邪秽的感知。”

李昭然心中一沉:“他们…是想针对你?”

“或许…是其一。”以诺望向城北方向,“更可能…是为掩护…某个…不容打扰的…重要仪式。”

“看来…”李昭然目光冰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他们商议之时——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镇守府对面街角的阴影中,一个看似普通的卖货郎,正低头整理着货担。他的耳朵微微颤动,将府门前众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随后,他挑起货担,快步消失在了小巷深处。

消息,正以惊人的速度,传向墨血盟的隐秘巢穴。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彻底笼罩了清源镇。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唯有运河码头的灯火与更夫巡夜的梆子声,点缀着这片看似宁静的黑暗。

戌时三刻,悦来客栈后门。

数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汇聚于此。为首的,正是一身利落青衫的李昭然与披着黑色斗篷的以诺。身后,跟着陈淮安、郑大富,以及六名由赵参军精心挑选的、身手矫健、口风严密的镇守府精锐捕快。众人皆换上了深色便装,兵刃藏于衣下,神情肃穆。

“都听清楚了!”李昭然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此行以探查为主,非必要不交手。若遇敌情,以弩箭响哨为号,相互策应,不可恋战!一切行动,听我与以诺先生指令!”

“是!”众人低声应道。

“出发!”李昭然一挥手。

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沿着白天规划好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向着城北废弃宅区疾行而去。

小黑则被留在客栈高处,凭借其灵敏的嗅觉,负责监控全镇范围内的异常邪气波动,一旦发现立即以犬吠示警。

城北废宅区位于清源镇边缘,背靠荒山。这里曾是数十年前地动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房屋倒塌大半,居民早已迁走,只留下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在夜色下显得格外阴森荒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泥土气息。

“分三组探查!保持距离!互相照应!”李昭然低声下令。

队伍立刻分散开来。李昭然、以诺、陈淮安为一组,郑大富带领两名捕快为一组,剩余三名捕快为一组,呈品字形,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废墟之中。

李昭然神识全开,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仔细扫描着每一寸土地、每一堵残墙可能隐藏的能量波动或阵法痕迹。

以诺则手持那柄乳白色短杖,杖顶宝石散发着柔和却稳定的白色光晕,照亮前方丈许之地。这光芒并非为了视物,而是一种被动的感知与净化领域,任何试图靠近的阴邪之气,都会在光芒中显形并被削弱。

陈淮安紧随其后,灵犀笔隐于袖中,才气暗凝,随时准备书写防护诗文。

废墟之中,寂静得可怕。只有夜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以及众人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探查了近半个时辰,几乎将大半个废宅区都搜了一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奇怪…”陈淮安低声道,“此地阴气虽重,却皆是陈年积郁,并无新近邪术活动的痕迹…”

以诺也微微蹙眉,短杖的光芒并未感应到任何活跃的邪能反应。

“莫非…判断有误?墨血盟并未藏匿于此?”一名捕快忍不住低声嘀咕,显得有些焦躁。

就在众人心生疑虑、略有松懈之际——

“嗯?”以诺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投向左前方一处半塌的院落。他手中的短杖,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有发现?”李昭然立刻警觉,神识瞬间聚焦过去!

那院落看似与其他废墟无异,但…院中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井口,似乎…隐约缠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

“在井里!”李昭然低喝一声,与以诺同时身形一闪,疾扑过去!

然而!

就在他们接近枯井不足十步之时!

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却令人心悸的嗡鸣猛地从枯井深处爆发出来!紧接着,一股浓稠如墨、腥臭扑鼻的暗绿色雾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井口疯狂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这雾气极其诡异!它不仅遮蔽视线,更能吞噬光线!以诺短杖上散发的圣洁白光,一接触到这绿雾,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收缩!仿佛被某种东西腐蚀、污染了一般!

“是‘蚀光瘴’!小心!”以诺脸色一变,急声喝道!他全力催动短杖,试图撑开圣光领域,但那绿雾仿佛无穷无尽,不断侵蚀而来,将他周身的光芒压缩到仅能护住自身与附近李昭然、陈淮安的范围!

更可怕的是!

这绿雾似乎能扭曲感知,隔绝声音!原本近在咫尺的同伴,此刻竟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身影模糊,呼喊声也变得微弱不清!

“不好!中计了!是陷阱!”李昭然心中一凛!他立刻意识到,这枯井根本不是什么据点入口,而是墨血盟精心布置的诱饵和杀局!他们早已料到会有人来探查,故设下此阴毒阵法!

“快退!退出瘴雾范围!”李昭然大吼一声,反手抽出腰间长剑,浩然正气灌注剑身,绽放出璀璨的白芒,奋力劈向涌来的绿雾!

“嗤嗤!”正气与瘴气相撞,发出剧烈的腐蚀声,虽能暂时逼退少许,但那绿雾源源不断,悍不畏死地再次涌上!

“淮安兄!护住后方!”李昭然一边挥剑,一边急道。

陈淮安不敢怠慢,灵犀笔疾挥,书写《诗经·小雅·庭燎》中的“夜如何其?夜未央…”,才气化作一片明亮的火光虚影,暂时照亮并稳固了身后一小片区域,阻住了瘴气合围之势。

然而,另一侧,郑大富小组和那三名捕快小组,却陷入了更大的危机!

他们距离稍远,反应慢了一瞬,顷刻间便被汹涌而来的蚀光瘴分割包围!

“他娘的!什么鬼东西!胖爷我跟你们拼了!”郑大富怒吼着,掏出最后两枚“霹雳子”,看也不看,朝着绿雾最浓处砸去!

“轰!轰!”爆炸声在瘴气中显得沉闷异常,火光一闪即逝,仅仅炸开两个小小的空洞,随即便被更多的绿雾填满!根本无法撼动这诡异的阵法!

那两名捕快更是狼狈,他们虽武功不弱,但何曾见过这等邪门阵法?手中钢刀劈砍在雾气上,如同砍中棉花,毫无作用!反而被瘴气中蕴含的阴寒邪毒侵入手臂,顿时觉得手臂酸麻,几乎握不住刀!

“啊!我的手!”一名捕快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

另一组三名捕快情况更糟,他们完全被隔离开,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绿雾之中,只能背靠背挥舞兵刃,惊恐地听着彼此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感觉生命力正在被快速吞噬!

“结阵!向我靠拢!”李昭然见情况危急,再次大喝!他剑势一变,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将浩然正气化作一道旋转的剑幕,试图强行开辟出一条通道,接应另外两组人!

以诺也全力施为,短杖重重顿地!口中吟诵起音调古老而急促的祷文!杖顶宝石光芒虽然被压制,却骤然变得无比凝练,化作一道炽白的火焰光环,以他为中心,猛地向外扩张!

“净!”

圣火光环与蚀光瘴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嘶鸣!大片大片的绿雾被瞬间净化、蒸发!终于暂时清出了一片方圆数丈的安全区域!

“快过来!”李昭然趁机将剑幕延伸过去!

郑大富和那两名捕快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但那三名被困的捕快,却因距离稍远,依旧被重重瘴气隔绝,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救人!”李昭然眼神一厉,就要强行冲过去!

“来不及了!”以诺突然道,他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只见他猛地咬破指尖,将一滴闪烁着金色光华的血液滴在短杖宝石之上!

“以血为引,圣焰燃心!”

轰——!

短杖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道粗壮的金白色火柱冲天而起,如同黎明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瞬间撕裂了浓厚的绿雾,精准地照射在那三名濒危的捕快身上!

“啊!”三名捕快只觉得浑身一暖,那侵蚀身体的阴寒邪毒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周围的蚀光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逼得剧烈翻滚后退!

“走!”李昭然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形如电,瞬间掠过,剑气一扫,卷起三人,飞速退回以诺撑开的圣火领域之内!

然而,就在他们救回同伴,稍稍松一口气的刹那——

“桀桀桀…”一阵阴冷得意的怪笑声,突然从四面八方的瘴气深处传来!

“不愧是景教的执烛使…果然有些门道!可惜…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走!”

话音未落!

嗖!嗖!嗖!

无数道泛着幽蓝光芒的淬毒弩箭,如同疾风骤雨般,从瘴雾深处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地射向圣火领域中心的众人!

墨血盟的杀手,终于趁着蚀光瘴消耗了以诺大量圣力、众人救人心切略显松懈的时机,发动了真正的致命攻击!

危机,瞬间攀升至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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