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牛马七号”摔成了废柴,但这日子还得过。
那位名叫墨灵的少女虽然看着有些迷糊,是个典型的墨家技术痴,但力气却不小。这大概就是入了品的修行者特征。根据李昭然的观察,这姑娘腰间挂着的小木锤隐隐有流光流转,应该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墨家弟子,对应那个修行体系里的九品学徒或者八品匠人。
不过,即使是修行者,面对散落一地、足有几百斤重的粮食和布匹,外加那一堆沉重的青铜废铁,也有些犯愁。
李昭然的机会来了。
他并没有展现什么惊世骇俗的神力,而是展现了一个土木工程大学生刻在骨子里的统筹与搬运技巧。
“那个……墨灵姑娘,这几袋粮食别硬扛。咱们用散落的木条做个简易的撬棍滑板,再用这几根布条打个猪蹄扣……”
“还有这个断掉的青铜翼,下面垫几根圆木滚着走,减少摩擦力……呃,我是说这样更顺滑。”
在李昭然的指挥兼打下手下,两人花了半个时辰,终于将散落的物资重新打包整理好。
墨灵擦了擦额头的汗,透过满是裂纹的护目镜,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做事条理分明、绳结打得比墨家外门弟子还专业的乞丐少年。
“喂,你叫李昭然是吧?”墨灵拍了拍手上的灰,“虽然你说的那些词我听不太懂,但这滚木法确实省力。回头我得记在《营造手记》里。走吧,既然答应了你,就把这些东西送去慈幼局,我请你吃顿饱的。”
“多谢墨灵师姐!”李昭然立刻顺杆爬,肚子也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
慈幼局,也就是墨家收养孤儿的地方,位于稷下城外郭的贫民区边缘。
当李昭然跟着墨灵拖着物资来到这里时,看到的不是窗明几净的福利院,而是一个乱糟糟的施工现场。
这里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此刻正在进行扩建。十几名穿着灰色短褐的墨家外门弟子,正指挥着一群雇来的壮劳力,在叮叮当当修补墙壁、架设房梁。
到处都是木屑、灰尘和嘈杂的喊号子声。
“怎么还在修啊?”墨灵皱起眉头,“师父说入冬前要让孩子们住进去的,这进度也太慢了。”
她拖着东西走进去,迎面碰上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汉子。这汉子手里拿着一张画满线条的羊皮纸,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堵倾斜的土墙发呆,手里的墨斗线弹了又弹。
“刘师兄!这墙怎么又歪了?”墨灵喊道。
那被称为刘师兄的中年人一抬头,苦着脸道:“是小师妹啊。别提了,这地基邪门得很!前天刚砌好的墙,昨天晚上一场雪,今天早上地基就下沉了半尺,墙体开裂。若是强行上梁,非塌了不可。”
刘师兄把手里的图纸一摔,骂骂咧咧道:“我看就是这地底下的地气不顺!师父他老人家去城里采购星辰砂了,说是要炼制几根镇地桩打下去。可这星辰砂死贵,咱们慈幼局哪有那个预算?”
李昭然站在一旁,本来正眼巴巴地盯着工地上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但听着他们的对话,职业病瞬间犯了。
地基下沉?墙体开裂?还要用什么星辰砂镇地桩?
这不是拿大炮打蚊子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堵墙的周围,又观察了一下远处的地势。
这里地处城外低洼地带,周围有几条废弃的排水沟,里面积满了黑臭的死水。而那堵墙的墙根处,泥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黑色,且有些软烂像豆腐渣。
“这是典型的液化土沉降啊。”李昭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在土木工程里属于基础题。特别是这种初冬时节,冻土消融加上排水不畅,地基含水率过高,承载力大幅下降。你往上面堆再多的玄学材料也没用,得治水。
“你说什么?”刘师兄耳朵尖,虽然是个未入品的墨家外门管事,但耳力也比常人强,转头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乞丐?去去去,领了馒头赶紧滚,别在这添乱!”
李昭然原本不想多事,但肚子实在太饿了。而且他看出来了,这群墨家弟子或许在制造精巧机关、打磨青铜齿轮上是把好手,但对于这种土木建筑的糙活儿,似乎并不精通,或者说思维太高端了,总想着借用灵材,反而忽略了物理规律。
“那个……刘管事,”李昭然抱了抱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寒酸,“在下虽然是个乞丐,但祖上也曾是修房子的工匠。这墙总是塌,或许不需要珍贵的星辰砂,几筐石灰就能解决。”
“石灰?那玩意儿能顶个屁用?”刘师兄不耐烦地挥手,“这地底下是有湿煞,土都是软的,怎么夯都夯不实!”
“不是湿煞,是水没排出去。”李昭然指了指墙根外侧的三丈处,“那里地势高,积雪融化后,水顺着土层渗下来,正好汇聚在这墙根底下。这土泡成了稀泥,叫流土。您上面盖得越重,下面沉得越快。”
刘师兄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李昭然为了这顿饭,也是拼了。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剖面图。
“若是信得过在下,不必挖开重填。只需在墙根外五尺处,挖一条深三尺的截水沟,沟底铺上碎石子和粗砂,把渗过来的水引走。再把墙根底下的烂泥挖出来,换成拌了生石灰的干土,三份灰七份土……”
“也就是三七灰土。生石灰吸水发热,能驱散湿煞,夯实之后,晾上一晚,保证硬得像石头。”
三七灰土,中国古代建筑的智慧结晶,也是现代土木工程依然在用的廉价硬化手段。
刘师兄和墨灵都凑了过来,看着地上那个虽然潦草但结构清晰的剖面图。
墨家弟子虽然不精通土木,但逻辑思维是极强的。
“截水……引流……石灰吸湿固化……”刘师兄摸着下巴上的胡渣,眼神逐渐亮了起来,“妙啊!这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的机关术,但却是疏而不是堵的道理!完全符合咱们墨家节用的宗旨!”
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指着旁边的几个壮劳力:“快!照这小兄弟说的做!去挖沟!去找石灰!库房里有好几桶生石灰,本来是用来刷墙的,都拿来!”
……
两个时辰后。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慈幼局的工地上燃起了火把。
那一堵原本摇摇欲坠的危墙,在经过截水沟处理和三七灰土回填夯实后,虽然还没完全干透,但明显稳固了许多。原本还在微微扩大的裂缝,此刻也停止了蔓延。
“神了!”刘师兄用力拍了拍刚刚完工的墙基,感受着下面传来的坚实感,满脸喜色,“这法子简单又省钱!小兄弟,你这祖传手艺有点东西啊!比那什么星辰砂强多了!”
李昭然此时正坐在墙角的破台阶上,手里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粗瓷碗。
碗里是堆得冒尖的糙米饭,上面盖着两块肥得流油的咸肉,还有一大勺煮得烂乎乎、吸满了肉汁的白菜豆腐。
真香。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吃的第一顿像样的饭。滚烫的食物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那种活过来的感觉,让他差点掉下眼泪。
“刘管事过奖了,混口饭吃的手艺罢了。”李昭然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说道。
墨灵此时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串铜板,递给李昭然。
“这是说好的报酬,十个铜钱。”墨灵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还有,刘师兄刚才跟我商量了。这慈幼局的修缮工作还要持续一个月,而且咱们墨家工坊那边也缺几个懂行的杂役来修缮仓库。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留下来。”
墨灵顿了顿,看了一眼李昭然那双满是冻疮的手:“管吃管住,一天十个铜板。工钱虽不多,但胜在安稳,也不用去捡垃圾了。”
李昭然愣住了,筷子停在半空。
管吃管住?还有编制?虽然只是临时工。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能抱上墨家的大腿,哪怕只是个外门施工队的大腿,那也是天上掉馅饼啊!
“干!我干!”李昭然咽下嘴里的肉,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别的不敢说,和泥、搬砖、画线、看图,我样样精通!这工地交给我,保证比原来快一倍!”
开玩笑,土木狗也是有尊严的。虽然不会飞天遁地的机关术,但在古代盖房子,那就是降维打击!
……
深夜。
慈幼局后院的一间漏风的柴房里。
李昭然裹着一条墨家发下来的旧棉被,缩在干草堆里。被子虽然旧,但棉花很厚实,比之前那身破麻袋强了百倍。
周围鼾声如雷,是其他几个雇来的劳力。
但李昭然睡不着。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依然被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机关铜球,还有贴身藏着的那颗米粒大小的废灵石。
今天这一天,过得太魔幻了。从濒死穿越,到捡垃圾遇险,再到凭着三七灰土混进墨家工地。
李昭然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许是夜色太静,又许是这异乡的月亮太冷,他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嘴,低声念叨了一句:“窗前明月光……”
话音刚落,他便自嘲地摇了摇头。都什么时候了,饭刚吃饱就在这无病呻吟,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睡会儿觉。他哼哼了两声,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是他没注意,就在那句诗出口的瞬间,窗外的月色似乎猛地明亮了几分,如水银乍泄般铺满了窗棂,但转瞬即逝。
李昭然揉了揉眼,只当是今天搬砖太累看花了眼。
“先定个小目标,”李昭然不再纠结,从怀里掏出那个机关铜球,借着月光仔细端详。这上面的纹路极其复杂,即使打开了外壳,内部的结构依然像迷宫一样。
按照那个老头的说法,这叫九品学徒练习用的机关球。
“等我有空了,一定要把这玩意儿彻底拆解明白。既然墨家的机关术也是讲物理规则的,那我就没理由学不会。”
李昭然眼神坚定。
在这个世界,只有掌握了力量,哪怕是打铁造机器的力量,才有资格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像阿狗一样被人随意鞭打。
“睡了。明天还得搬砖。”
李昭然将铜球塞回怀里,紧了紧被子,翻了个身。
柴房外,寒风呼啸。而在遥远的稷下学宫方向,一道普通人肉眼难辨的才气光柱冲天而起,似乎在昭示着这个时代的波澜壮阔。
但这跟现在的李昭然无关。
他只是大周朝,天授元年,一个刚吃饱饭的土木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