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墨家宗门大考。
地点设在稷下城西侧的天工殿。
这是一座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宏伟建筑，穹顶由无数咬合精密的青铜齿轮构成，随着日升日落缓缓转动，调节着殿内的光线。巨大的风箱在地下轰鸣，为殿内的数百个锻造炉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动力。
李昭然作为一个编外杂役兼墨灵的技术顾问，此刻正背着墨灵那个沉重的工具箱，站在围观的人群中。
“乖乖，这哪里是考场，简直就是世博会啊。”
李昭然看着殿中央那巨大的演武台，不禁咋舌。
台上，几十个即将参加考核的墨家弟子正紧张地调试着自己的作品。有像蜘蛛一样的爬行器，有喷着蒸汽的小车，还有几只翅膀扑腾个不停的木鸟。
“小兄弟，第一次来看‘大考’吧？”
旁边一个穿着体面绸缎衣服的胖子，见李昭然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这可是咱们稷下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不仅是墨家选拔人才，朝廷工部、各大商行，甚至兵家的人都会来观摩，抢着预定这些未来的大师。”
李昭然顺着胖子的手指看去，果然在二楼的看台上，坐着几排衣着华贵的人。其中有身穿官服的朝廷命官，也有身披铠甲、杀气腾腾的兵家武将。
“那是自然，”李昭然捧哏道，“墨家机关术独步天下，谁不想要？”
“嘿，独步天下是不假，但墨家这群人……死脑筋。”胖子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卖弄自己的见识，“你看那边的兵家将军没？前年兵家想让墨家帮忙造一批‘攻城巨弩’，结果被墨家巨子一口回绝。说什么墨家宗旨是‘非攻’，只造守城盾，不造杀人刀。”
“结果呢？”
“结果？结果那巨子也不好惹。据说当场用一架‘非攻盾’硬抗了兵家一位三品将军的三刀，毫发无损！从那以后，大周朝廷对墨家是又爱又恨。”胖子啧啧称奇。
李昭然暗暗点头。兼爱，非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能坚持这种理想主义，甚至有实力去扞卫这种理想，墨家确实值得尊敬。
就在这时，一声浑厚的钟声响起。
“吉时已到！考核开始！”
一名白须飘飘的老者走上高台。他没有用扩音器，但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那是墨家的外门大长老，据说是一位六品大匠 。”旁边的胖子激动地解说道，“到了六品，那可是能造出载人飞天的‘飞行机关’的神仙人物啊！”
李昭然眯起眼。六品大匠，飞行机关。按照这个世界的体系，这已经算是中层的大佬了。
“今日考核，题目为——负重行远。”
大长老指着演武场上一条特设的跑道。那跑道不仅长，而且中间设置了碎石阵、独木桥，最要命的是有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急转弯。
“凡九品学徒 ，需操控自制机关兽，负重一百斤，在两刻钟内跑完全程且不散架者，方可晋升八品匠人 。”
“八品匠人，标志着能制造出具有独立行动能力的‘青铜机关兽’。”胖子继续充当解说员，“别看只差一品，九品只能造死的机关，八品造的可是‘活’的！这身价立马翻十倍！”
考核开始。
第一个上场的是个高瘦弟子，带着一只形似蜈蚣的长条机关兽。
“九品学徒赵四，作品‘千足虫’！”
那蜈蚣跑得飞快，但在过碎石阵时，因为底盘太低，噼里啪啦断了好几条腿，最后卡在石头缝里动弹不得。
“淘汰！”
第二个上场的是个女弟子，带了一只蒸汽驱动的木马。
前面跑得挺稳，但在过那个急转弯时，因为速度太快且无法调整左右轮转速，直接冲出了跑道，撞在墙上散成了一堆零件。
“淘汰！”
接连十几个弟子，要么动力不足在半路趴窝，要么就是在那个该死的急转弯处翻车。
看台上的大人物们纷纷摇头，墨家大长老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一届的弟子，怎么连个转弯都搞不定？”大长老叹气，“基础结构学都没学好，光想着堆砌灵石，本末倒置！”
“下一位，墨灵！”
随着考官的喊声，全场的目光集中到了入口处。
墨灵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那只经过“魔改”的木牛，走上了演武台。
李昭然在台下握紧了拳头：“加油啊，我的长期饭票。”
这只木牛一亮相，台下就传来一阵嘘声。
“这啥啊？别的师兄都用青铜包边，她这怎么全是木头？”
“这造型也太土了吧，一看就是为了省钱。墨家虽然讲究‘节用’，但这也有点太寒酸了。”
墨灵听着周围的议论，小脸有些发白，但她想起了李昭然的话：“好用的东西才叫美，其他的都是花架子。”
她定了定神，启动了核心灵石。
嗡——
木牛的双眼亮起幽光，背上驮着整整两百斤的石块，这是她为了展示性能，主动加倍的负重。木牛四蹄迈开，稳稳地冲了出去。
“嚯！速度不慢啊！”胖子惊讶道。
木牛在碎石阵上如履平地，因为李昭然建议她加装了简易的“弹簧避震”。其实就是几片弯曲的竹片，但很有效，所以颠簸虽大，但货物稳如泰山。
很快，来到了那个让无数人折戟的急转弯。
全场安静下来。
“减速啊！不减速肯定翻！”胖子喊道。
然而，墨灵并没有减速。她甚至……加速了！
“她疯了？”看台上的兵家将军都站了起来。
就在木牛冲入弯道的瞬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木牛外侧的两个轮子突然加速狂转，而内侧的轮子则明显慢了下来。在没有任何侧滑和倾斜的情况下，这只笨重的木牛划出了一道极其优美的弧线，像一条泥鳅一样滑过了弯道！
没有翻车！没有减速！甚至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这……”
大长老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的精光暴涨。
“这是什么结构？为何内外轮转速可以自动调节？”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木牛已经冲过了终点线。
“通过！耗时……半刻钟！”考官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打破了纪录！而且是两倍负重！
全场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墨灵激动得跳了起来，冲下台一把抱住李昭然：“过了！我过了！李昭然你太厉害了！”
李昭然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咳咳……低调，师姐，低调。”
这时，大长老带着几个考官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把这木牛拆开！老夫要看看里面的结构！”大长老并没有责怪墨灵的失态，而是一脸狂热地盯着那只木牛。
墨灵有些犹豫地看了李昭然一眼。
李昭然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种技术在现代是常识，藏不住的，不如大大方方交出去，换取在墨家的地位。
墨灵这才熟练地拆开木牛的后轴，露出了那组精巧的差速齿轮组。
大长老蹲在地上，不顾形象地拨弄着那几个齿轮。
“妙……妙啊！”
大长老的手都在颤抖，“大道至简！仅仅多加了一个游离齿轮，就解决了困扰我墨家百年的‘硬轴死结’！这结构叫什么名字？”
墨灵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回大长老，这叫‘差速器’。寓意……兼爱非攻，和而不同。哪怕是左右两个轮子，也要允许它们有差异，才能走得更远！”
这当然是李昭然教她的台词。
“兼爱非攻，和而不同……”大长老喃喃自语，眼中竟然泛起了泪光，“好！说得好！这才是墨家机关术的真谛！不仅仅是术，更是道！”
他站起身，环视全场，高声宣布：
“墨灵，考核通过！晋升八品匠人 ！且因其改进机关结构有大功，特许其进入‘天机阁’阅览三天，并赏下品灵石一百颗！”
人群轰动了。
天机阁，那可是存放墨家高深图纸的地方。
胖子在旁边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这姑娘一步登天了啊！这结构一出，以后所有的墨家机关兽都要升级换代了。”
李昭然站在喧闹的人群中，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墨灵，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虽然荣耀是墨灵的，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终于有了立足的资本。
“不过……”旁边的胖子突然话锋一转，看着墨灵，“升了八品是好事，但接下来她可就要面临七品巧匠的考验了。”
“七品怎么了？”李昭然问。
“七品巧匠，特征是‘人体改造’ 。”胖子指了指大长老那只隐藏在袖子里、偶尔露出金属光泽的左手，“想要升七品，往往需要给自己装上义肢，或者改造身体，以追求与机关的完美融合。这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嘿嘿，有点残忍啊。”
李昭然心头一跳。
人体改造？义肢？
他看向台上笑靥如花的墨灵，眉头微微皱起。
墨家的路，看来也没那么好走。
就在这时，大长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突然越过人群，落在了背着工具箱的李昭然身上。
那种目光，仿佛能看穿灵魂。
李昭然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背箱子的少年，”大长老的声音淡淡传来，“这‘差速器’的图纸上，为何有一种……不属于墨家灵气的笔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