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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站在院子里的老树下,身影被清晨微斜的光线拉得修长。脚边搁着一只素雅的青花瓷碗,碗中清水微漾,映着破碎的天光。晨晖如金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挽至小臂的袖口上跃动着细碎而温柔的光斑。

那只羽毛丰润的母鸡仍温顺地蜷在他左臂弯里,发出低沉的“咕咕”声,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浑然不觉。他右手握着的刀并不长,却磨砺得极薄,刃口在清冽的晨光里凝着一线幽冷的寒芒,静默而专注。

林夏缓缓蹲下身,左膝轻轻抵住鸡翅根部,食指与中指熟练地分开颈部细密的绒毛,露出底下那一小片细腻的、粉白的皮肤。鸡在他掌间温热地起伏着,呼吸带动细微的震颤,像揣着一个不安分却又鲜活的小小火炉。当冰凉的刀锋贴上脖颈的瞬间,鸡竟奇异地安静下来,黑豆似的眼睛圆睁着,倒映着头顶那片越来越澄澈、越来越高远的秋日苍穹。

手腕极轻巧地一送,刀尖精准地没入气管与血管之间的微小空隙。没有预料中的剧烈挣扎——他的手法太过利落干净,鸡只在最初的瞬间轻轻抽搐了两下,便归于平静。林夏将鸡头向后妥帖地扳折,让那尚带着体温的、暗红色的生命之流,顺畅地泻入瓷碗。血滴偶尔溅落在旁侧光洁的青石板上,缓缓洇开,宛如雪地点缀的、孤零零的几朵红梅。

待血流尽,林夏将渐渐冷却的鸡身轻放入旁边的宽口木盆,提起早已备好的铜壶,滚烫的水流倾泻而下,白茫茫的蒸汽倏然腾起,裹挟着禽类特有的、腥甜而原始的气息。他开始褪毛,手指在骤然变得温热的鸡身上灵巧翻飞,大把大把地拔下湿漉漉的羽毛,露出底下渐渐清晰的、嫩黄油润的皮肤。翅尖与尾羽的细绒最难料理,需要特别的耐心与巧劲。

开膛时他格外细致,刀尖自肛门起始,向上划出一道精准而克制的直线,恰到好处地止于胸骨。内脏温热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他伸手探入,完整地取出还在微微蠕动的肠子、深紫泛光的肝脏、以及裹着淡黄脂肪的肌胃。最后摘除的嗉囊里,甚至还能摸到几粒未及消化的、圆润的玉米粒。

林夏将清理干净的鸡浸入沁凉的井水中,漂洗腹腔时,指腹抚过每一处柔嫩的褶皱与隐蔽的角落。洗净的鸡最终被安放在木质案板上,皮肤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脖颈软软地偏向一侧,姿态安然,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一片老树叶悄然旋转而下,轻轻栖在他的发间。林夏直起有些酸麻的腰身,将褪下的、仍带着湿气的鸡毛仔细拢成一堆——母亲总念叨,这些上好的绒毛晒干了,是填枕芯的佳物。再看那碗中的鸡血,已然凝固成一块颤巍巍的、深红色膏体,像一方上好的石冻,待到正午,撒上翠绿的葱花上锅一蒸,便是另一道朴实的美味。

风穿过院落,带来了泥土的腥气、微甜的血味、以及他手上残留的皂角清芬。这个清晨与其他千百个清晨并无二致,只是从此往后,这院里少了一声嘹亮的、宣告黎明到来的打鸣。

林夏提着处理得干干净净、泛着莹润光泽的鸡,再次轻手轻脚地推开南风住处的门扉。室内一片被阳光浸泡过的安谧,光线透过素雅的纱帘,变得朦胧而柔和,在空气中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寻到了床铺上那个深深陷在柔软被褥里的身影。

烧是退了,可南风的脸上依旧缺乏血色,苍白得像覆了一层初冬的新霜,反而衬得那浓密的眼睫愈发漆黑如墨,安然地覆在眼下,投出两弯淡淡的青影。阳光流淌过她略显凌乱的柔软发丝,也照亮了她搭在薄被外的一截手腕——那腕骨纤细而清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显出一种病后特有的、易碎的清瘦。

林夏在门口静静驻足片刻,凝神细听,确认那呼吸声是平稳而悠长的,并无窒碍,这才将心头的悬石稍稍放下。他不再停留,提着鸡转身走进了厨房,将门虚掩,留下满室宁静。

厨房里,林夏将鸡置于砧板,手起刀落,动作流畅而笃定,利落地将整鸡分解成大小匀称的块状。动作间,手臂的肌肉线条微微绷紧,充满力量感,但刀刃与木质砧板接触的声音却被他刻意收敛,只发出沉闷而短促的“咄咄”声,像是怕惊扰了外间那片珍贵的安宁。

鸡块入了冷水锅,放入几片去腥的老姜,淋入一勺醇厚的黄酒。蓝幽幽的火苗自灶眼窜出,温柔地舔舐着锅底。随着水温悄然攀升,灰白色的血沫渐渐浮起,聚拢。他执着细网筛,屏息凝神,耐心地一点点撇净,直到那一锅水重现清亮透彻的本色。捞出鸡块,以温水冲去表面残留的细微浮沫,然后放入早已备好的、敦厚的砂锅中。重新注入足量清冽的山泉水,再次投入姜片、葱结,以及那支已洗净、须根分明的人参。盖上沉甸甸的砂锅盖,将火焰调至最小,一簇稳定的、温柔的火苗,开始履行它漫长的职责——让时间与文火,携手慢慢煨出食材灵魂深处最醇厚的滋味。

炖上鸡汤,他洗净手,背靠着厨房冰凉的门框,目光再一次投向卧室。那人依旧陷在深不见底的睡眠里,仿佛被柔软的云絮包裹,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透明的膜。唯有胸膛那极其轻微、却规律持续的起伏,像暗夜中的潮汐,证明着生命的韧劲正一点一滴,从病魔的指缝间悄然挣回。

回到厨房,砂锅开始发出极细微的“咕嘟”声,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又像大地深处舒缓的呼吸。一丝难以捕捉、却无比执着的香气,开始从锅盖边缘的缝隙里钻出来,先是游丝般微弱,渐渐变得清晰,弥漫在小小厨房的温暖空气里。林夏并不急躁,只是偶尔极轻地掀开盖子,用长柄勺撇去汤面偶尔聚集的一点金黄油星,让那汤汁始终保持一种澄澈的、淡金色的通透。

时间在慢火的煎熬与耐心的守候中无声流淌。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砂锅内的动静变得丰润了些,“咕嘟”声里带上了汤汁轻盈滚动的韵律。那浓郁的香气再也无法被禁锢,醇厚悠长的鸡肉鲜香,与人参特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甘醇暖意,彻底交融,丝丝缕缕,缠绵悱恻,充盈了厨房的每个角落,甚至如同拥有生命般,悄然探入卧室,像一双无形而温暖的手,试图抚平每一丝病后的虚弱与皱褶。

他这才再次掀开锅盖,大片乳白温暖的蒸汽欢腾而上,露出锅中已煨成动人琥珀色的汤汁,鸡块酥烂,近乎透明地浮沉其间。他撒入一小把红艳欲滴的枸杞和几颗饱满深红的枣子,又调入少许洁白的盐粒。

用汤勺轻轻搅动,金黄的汤液随着勺沿缓缓旋开优雅的涡纹,红枣与枸杞像小小的舟楫,在其中载沉载浮。林夏舀起一小勺,低头仔细吹凉,浅尝一口——咸鲜恰到好处,鸡肉所有的精华都已毫无保留地融于这一泓暖流之中,只余下满口的温润、甘醇与妥帖,正是滋养羸弱身躯最上乘的滋味。

林夏将砂锅从文火上移开,盖上盖子,利用砂锅自身积蓄的余温继续静静地焖着,让每一种味道得以彻底地拥抱、融合。做完这一切,他倚在微温的灶台边,听着窗外掠过竹梢的、隐约的风声,嗅着满室温暖而令人安心的香气,再看向卧室里那个依旧沉睡、却显然已被这香气轻柔环绕的身影,心头那份从昨夜延续至今的、隐约的焦灼与后怕,终于被这慢火细细熬煮出的、笃定的安宁,一点点熨平,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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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轻轻带上南风家的房门,快步朝村卫生所走去。午后的阳光明亮得有些晃眼,在石板路上投下清晰的光影。他一边走着,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老爸”的号码,指尖轻点,拨了出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迅速接起,听筒里立刻传来父亲那熟悉而浑厚、带着乡音的嗓门,背景里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几声嘹亮的鸡鸣和金属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显然人还在养殖场里忙碌着。

“什么事啊,小夏?” 父亲的声音里透着惯常的直接与干练。

“爸,”林夏开口,语速不自觉地比平时快了些,“南风病了,发高烧,刚退了烧,但人还虚得很,没什么力气。我这边得照应南风一下,今天下午恐怕……”他顿了顿,感到一丝对责任的歉疚,“养殖场那边的事……”

“就这事儿啊?”不等林夏说完,林爸爸便爽朗地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豁达与让人安心的笃定,“嗨,我还以为是啥了不得的大事呢!放心,有你老爸,还有你叔叔伯伯几个老家伙在,这么个场子还看不住?天塌不下来!昨天那笔合作的事儿,关键部分你不都处理得利利索索、明明白白了吗?剩下的这些零零碎碎、按部就班的活儿,交给我们准行!”

父亲的话语如同夏日里一片厚重的树荫,瞬间遮蔽了林夏心头那点因“擅离职守”而生的隐约忐忑与歉疚。他无声地松了口气,一直微蹙的眉心和紧绷的肩线,也随之悄然放松。

“好,”林夏的声音低沉了些,里面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那……谢谢爸。”

“啧!”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父亲佯装不悦的咂嘴声,但随即语气便转为了更加温和的絮叨,“臭小子,跟你亲爹还说这个‘谢’字?生分了嗷!父子之间,骨头连着筋,用不着这些虚礼客套。你好好照顾南风那孩子,她一个人在这儿,不容易。场子里有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撑着呢,你把心稳稳当当地放回肚子里,听见没?”

“嗯。”林夏低低应了一声,感觉喉头有些发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堵了一下,又缓缓化开。

“行了,没别的事我就挂了,我这儿还得去瞧瞧新孵出来的那窝小鸡崽,毛茸茸的,精神头足着呢!”林爸爸利落地交代完,便挂断了电话,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的干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短促的忙音,林夏缓缓放下手臂,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初夏的风带着田间青草与泥土被晒暖后的清新气息,徐徐拂过他的面庞。他驻足,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沁入肺腑,仿佛也注入了新的力量。随即,他迈开步子,朝着卫生所的方向走去,步履比来时更加快速,也更加沉稳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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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光线略显斑驳的村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其间又隐约混合着一丝属于老房子和常备药材的、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阳光透过锈蚀的旧纱窗,在磨得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照亮了空气中那些缓慢浮游、无所依凭的微尘。

“林夏——”

穿着半旧白大褂的王医生从里间的配药室探出头来,朝略显空旷的等候区喊了一声。

这边,李伯正慢悠悠地挽起洗得发白的袖管,让年轻的小护士给他扎针打吊瓶;旁边的塑料椅上,王姨也刚挂上药水,正调整着坐姿。听见叫名字,李伯侧过头,眯缝起眼睛,看到从门口快步走进来的林夏,脸上立刻堆起了慈祥的、菊花瓣般的笑容,那笑容里还掺杂着一点长辈特有的关切:“怎么了小夏?脸色瞧着有点急慌慌的,你也不舒坦了?”

林夏快走两步,来到两位长辈面前,微微欠了欠身,态度恭敬:“李伯,我没事儿,身体结实着呢。就是来找王叔问点事情。您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哪儿不痛快?”

“嗐,老毛病,关节炎,天气一变就有点闹腾,来打点消炎针镇镇就好,不得事。”李伯乐呵呵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依旧关切地停在林夏脸上。

这时,王医生拿着一个薄薄的病历本走了过来,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老花镜,看着林夏,语气熟稔而温和地问道:“小夏,你昨天急匆匆来问的那个……‘姑娘’?怎么样,退烧了吗?” 医生问得含蓄而谨慎,他清晰地记得林夏昨夜抱着人冲进来时,那副失了方寸、额头冒汗的焦急模样。

“烧是退了,夜里就退了,现在人还在睡着,看着安稳多了,”林夏连忙回答,像是汇报重要进展,但眉头却不自觉地又轻轻蹙了起来,转向医生,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藏不住的深切担忧,“王叔,我就是心里不踏实,特地过来再问问您。后面这几天,我还需要特别注意点什么?饮食上,有什么要忌口的,或者特别该补的吗?”

王医生看着眼前这个眉头紧锁、一脸紧张的小伙子,了然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看惯生老病死的通透,也有对这份真切关心的宽慰。他语气温和而可靠,带着医者的笃定:“退了烧就是大好事,说明药用对了路子,身体正气在往回扳。这样,我给你开点药,你带回去,记得饭后服用,主要是巩固一下疗效,防止病情反复。最重要的,” 医生语气稍微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意味,“是留心观察。如果夜里或者明天,体温再烧起来,特别是超过三十八度五,那就别犹豫,也别心疼钱,赶紧带人去镇上的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明白吗?咱们这小卫生所,处理急症能力有限。”

“哎,好,我记住了,一定留意。谢谢王叔。”林夏认真地点头,像是学生记下老师划下的重点,眼神专注。

这边林夏刚和医生低声交谈完,那边椅子上正挂着点滴的王姨可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正闭目养神、仿佛老僧入定的李伯,极力压低声音,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探询与兴奋:“嘿,老李,听见没?‘姑娘’!小夏这平日里闷声不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实诚孩子,什么时候这么紧张兮兮地照顾起个大姑娘来了?你消息灵通,知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长得俊不俊?”

李伯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含糊地“嗯”了一声,权当听见了,但对这种街头巷尾的八卦显然兴致缺缺,并不搭腔,继续养他的神。

王姨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恼,自顾自地转回头,目光锐利得像探照灯,在林夏与医生之间来回逡巡,耳朵竖得老高,试图从他们断续的、压低了的对话里,再捕捉些可供咀嚼和传播的蛛丝马迹。而林夏的全部注意力,此刻都凝聚在王医生正在纸上沙沙书写的药方,以及那几句细细的、关乎另一人健康的嘱咐上,浑然不觉自己这寻常的关切,已然成了这静谧午后卫生所里,一则悄然萌芽的、带着暖意的“故事”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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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手里攥着刚从卫生所取来的、用牛皮纸袋细心包好的药片,脚步匆匆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赶。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心中那份牵挂,如同被线牵引的风筝,另一端牢牢系在那个尚在病中的人身上。

而此时,南风是被一股浓郁得化不开、温暖得直入肺腑的香气,从深沉而疲惫的睡眠中,极其温柔地唤醒的。那香气不像闹铃般尖锐,却像春日溪流,潺潺地漫过意识的堤岸,牵引着她一点点浮出黑暗的水面。她缓缓睁开眼,睫毛颤动,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里那种沉重如铅、寒意刺骨的感觉已然退潮,虽然四肢依旧酸软无力,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但笼罩在头顶的混沌与钝痛已经消散,精神为之一清,仿佛蒙尘的琉璃被拭去灰尘,透出些许光亮。

她循着那勾魂摄魄的香味,脚步还有些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般,慢慢挪到厨房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灶台上那个敦厚的、正冒着袅袅如烟似雾热气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发出极其轻微而规律的、如同摇篮曲般令人心安的声响。南风心头蓦地一暖,像被阳光晒过的鹅卵石熨帖着。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像是揭开一个珍贵的秘密般,掀开了那沉甸甸的砂锅盖——

霎时间,更为猛烈的、融合了醇厚肉香与清甜药香的暖流扑面而来,几乎将她包裹。锅里,是澄澈如琥珀、金黄透亮的汤汁,饱满酥烂的鸡块与红艳欲滴的枸杞、饱满深红的枣子和谐地沉浮其间,色泽诱人得仿佛一幅静物油画,充满了生命滋养的承诺。

她忍不住拿起搁在一旁的白瓷汤勺,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那汤汁在勺与碗之间拉出晶亮绵长的丝线。然后,她双手捧着这碗温热,走到洒满阳光的小餐桌旁,轻轻坐下。

南风低下头,先用鼻子深深地、满足地嗅了嗅,一股混合着安心与感动的、极淡的微笑,不自觉地在依旧缺乏血色的唇边浮现,漾开,如同石子投入静湖泛起的涟漪。然后,她拿起小勺,对着勺中金黄的液体轻轻吹了吹气,待那蒸腾的热意稍散,才小心地送入口中。

汤一入口,那股极致的、层次丰富的鲜美便瞬间在味蕾上轰然绽放,先是鸡肉久炖后融于汤中的、深沉醇厚的鲜,紧接着是红枣与枸杞贡献的、恰到好处的、回甘的微甜,最后,一丝人参特有的、清苦的底蕴悄然浮现,平衡了所有的滋味,共同汇聚成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暖流,妥帖地顺着喉咙滑下,一直暖到空空如也的胃袋深处,仿佛连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都被这股源源不断的暖意浸润、滋养,一点点舒展开来。

南风一口接一口,喝得极其缓慢而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被美味与温暖抚慰的满足感。心里忍不住轻声喟叹:这简单的一碗汤里,怎么会蕴藏着如此惊人的、足以抚平一切疲惫与病痛的鲜美力量?

就在这时,房门被极轻地推开,林夏带着一身室外微燥的空气和淡淡的药味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南风正坐在餐桌旁,微微低着头,晨曦般的光线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双手捧着那只白瓷碗,像只珍惜着罕有馈赠的小动物般,一脸专注而虔诚地、小口小口啜饮着鸡汤。那沉浸其中、被温暖食物全然抚慰的侧影,安静,满足,甚至透出一种孩子气的依赖。

林夏一路上提着的心,悬着的念,在看到这幅画面的瞬间,终于彻底地、安稳地落回了原处。他看着这一幕,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失笑的无奈,又涌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柔软纵容,默默想道:这丫头,还真是……容易满足。一碗朴朴素素的鸡汤,就能哄得她眉目舒展,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安然的神情。真是……让人省心,又让人,忍不住想把她照顾得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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