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清晨。
四九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寒意中,呵气成雾。
区里临时关押点的院子里,张二河被允许出来放风十分钟。
他裹着单薄的棉衣,脸色青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视着周围的高墙和持枪的守卫。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外面的李怀德肯定在疯狂地切割、撇清,甚至可能……他已经感觉到,看守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审讯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那本变天账像一条毒蛇,死死缠住了他。
放风角落,他看到了同样被暂时拘押、即将释放的王斌。
王斌缩着脖子,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张二河不动声色地靠近,借着系鞋带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低语:
“王斌,想活命吗?”
王斌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他。
“听着,”张二河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出去后,立刻去找李厂长!告诉他——‘仓库的钥匙,不只一把。我若出事,保管员小李和郭科长谁也跑不了!K7的事,我扛了,但他必须保我出去,否则,大家一起去广场上晒太阳!’”
王斌吓得脸无人色,嘴唇哆嗦着:“我……我不敢……”
“不敢?”张二河眼神阴鸷,“想想你欠虎哥的钱!想想你爸!我要是完了,第一个弄死你们全家!按我说的做,李怀德会给你钱,让你跑路!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斌被他的狠戾彻底镇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放风结束,张二河被带回牢房。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心脏狂跳。
这是一步险棋,他在赌,赌李怀德不敢跟他鱼死网破!
那把钥匙,既指仓库的实物钥匙,更是指他手中可能掌握的、关于李怀德更深处的把柄。
与此同时,轧钢厂副厂长办公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怀德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杨厂长和纪委的人虽然暂时没再找他,但他能感觉到,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张二河就是个定时炸弹!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他的心腹秘书闪了进来,脸色古怪:“厂长,有个叫王斌的在外面,说有急事找您,说是……张二河让他带话。”
李怀德瞳孔猛地一缩!
张二河?
他居然还能传递消息出来?!
“让他进来!”李怀德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斌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涕泪横流地把张二河的话复述了一遍,一个字都不敢漏。
“……他说……仓库的钥匙,不只一把……保管员小李和郭科长谁也跑不了,一起去广场上晒太阳……”王斌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够了!”李怀德猛地打断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挥挥手让秘书把王斌带出去安顿好。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李怀德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忙碌的厂区,眼神变幻不定。
张二河这是在威胁他!
用同归于尽来逼他捞人!
“混蛋!”他低声咒骂,一拳砸在窗框上。他恨不得张二河立刻去死!但是……张二河说得对,仓库的钥匙确实不只一把。K7事件虽然他把表面责任推给了生产环节和具体经办人,但张二河如果豁出去乱咬,把之前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比如通过后勤科倒腾的计划外物资、一些特殊福利的分配,甚至更早的一些事情都抖出来,那就不止是失察,而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重罪!尤其是去广场上晒太阳这句隐语,直指最敏感的地方,让他不寒而栗。
保他?
风险巨大!
不保?后果可能更严重!
李怀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踱步。
最终,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极少动用的号码,语气变得恭敬而隐晦:
“……老领导,是我,怀德。有件棘手的事,需要向您汇报,可能……需要您帮忙转圜一下……对,就是我们厂那个张二河,年轻人犯了错误,但能力还是有的,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看看能不能……以批评教育为主,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是,是,我明白,他的问题一定严肃处理!主要是怕影响扩大,不利于厂里稳定……”
他在电话里,将张二河的问题尽量轻描淡写,定性为年轻人犯错、内部矛盾,重点强调稳定和保护干部积极性,试图通过上层关系施压,将事情压下去。
放下电话,李怀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他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备车!”他对外面吩咐道,“去区里,我要亲自向有关领导说明情况!”
他要去活动,去交涉,至少要确保张二河在里面不乱说话!
同时,他也要开始着手清理一些可能被牵连的痕迹,比如那个保管员小李,还有生产科的郭科长……必要时,只能弃车保帅了。
就在李怀德为捞人或者说堵嘴而奔走时,四合院内,一股诡异的平静下,暗流更加汹涌。
张二河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已经彻底传开。
许大茂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娄晓娥收拾着细软,满脸惊恐:“大茂,咱们……咱们跑吧?”
“跑?往哪跑?”许大茂烦躁地抓着头,“跑了更说不清!”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跟着张二河蹚这浑水。
刘海中坐在家里,听着老婆絮叨着老天开眼,心里却七上八下。
他既盼着张二河彻底倒台,又害怕张二河之前逼他表态说的那些话被翻出来。
阎埠贵则彻底麻木了,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眼神空洞。
这个院子,已经烂到根子了。
而中院易家,易谭氏发现,放在老伴门口的那碗粥,原封不动。
她心里咯噔一下,颤抖着手推开里屋的门。
屋里,易中海直接挺地躺在炕上,双眼圆睁,望着糊着旧报纸的顶棚,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怨毒,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空洞。
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在那奋力一击之后,消耗殆尽。
“老易……你吃点东西吧……”易谭氏带着哭腔哀求。
易中海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沙哑的声音:“……等着……看……他……下场……”
说完,又转回头,恢复了那副活死人的模样。
易谭氏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后院,破棚子里。
聋老太太将最后一点窝头碎屑舔干净,蜷缩在草堆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关于张二河被抓的各种议论和恐慌,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满足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报应……来了……都……跑不了……”
没有人注意到,中院那间锁着傻柱的正房,门板下方的破洞边缘,有几点新鲜的血迹,和几片被抠下来的、带着木刺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