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孙建国就醒了。
炕尾传来奶奶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孙建国起身摸了摸奶奶的额头,烫手。
“奶,我去买药。”他低声说。
苏秀兰睁开浑浊的眼睛,抓住他的手:“别…药贵,买点棒子面就行……”
“您别管。”孙建国松开手,从铁盒里拿出那仅剩的一块二毛钱,又抽出一斤粮票。
出门时,前院已经有人活动了。
李家媳妇王桂芳正在门口生炉子,烟呛得她直咳嗽。看到孙建国,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孙建国知道她想说什么,易中海的事。
全院都在议论,但没人敢大声。
这种伤太阴损,也太解气。
王桂芳的男人李大山在厂里被易中海压着,评不上级,工资涨不上去。她家四个孩子,冬天棉袄都不够厚。
孙建国没说话,裹紧棉袄出了院门。
南锣鼓巷清晨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几个倒夜香的工人推着车过去,留下一股馊味。副食店门口已经排了队,都是买豆腐、打酱油的。
孙建国没排队,径直往胡同口的药铺走。
药铺的老中医姓陈,戴着老花镜在柜台后抓药。
看到孙建国,他抬了抬眼:“你奶奶又犯病了?”
“嗯,咳嗽,发烧。”
陈大夫把了把脉,是虚搭,做做样子。
这年头中医不好干,但比西医便宜。“肺气虚,又受了寒。抓三副药吧,九毛钱。”
孙建国递过去九毛钱:“陈大夫,能记账吗?我找到活就来结。”
“不行。”陈大夫摇头,“现在都现结。你奶奶这病得养,光吃药不行,得吃点有营养的。”
孙建国没说话,拿起包好的药转身走了。
有营养?
鸡蛋七分钱一个,猪肉七毛五一斤。
他家连棒子面都快吃不起了。
走到胡同口,他停下脚步,看着对面那家国营饭店。
早上六点半,饭店刚开门,蒸包子的香味飘出来。
傻柱每天上班前都会来这儿,买两个肉包子,一边走一边吃。
这是原身的记忆。
孙建国躲在墙角,等了几分钟。果然,傻柱晃悠着过来了,穿着那件油腻的棉工装,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戏文。
“何师傅,早啊!”饭店服务员笑着打招呼。
“早!老规矩,俩肉包子!”傻柱掏出钱拍在柜台上。
孙建国盯着那俩肉包子,白面做的,冒着热气。
一个肉包子四分钱,俩就是八分。傻柱月薪三十七块五,每天早饭花八分,一个月两块四。
这还不算他带回家的饭盒。
而孙家,全家一个月吃饭不能超过十五块,否则就没钱买煤买药。
傻柱拎着包子走了,往轧钢厂方向去。孙建国远远跟在后面,保持三十米距离。
从南锣鼓巷到轧钢厂,要经过三条胡同、一条大街。
傻柱走路大摇大摆,遇到熟人还停下来聊几句。
孙建国记下每一个他停留的地点、时间。
走到第二条胡同时,有个拐角处堆着建筑垃圾,几根旧房梁、碎砖头。这是街道上个月修缮公房留下的,一直没清走。
孙建国停下来,仔细看了看那堆东西。
房梁是松木的,有碗口粗,一头搭在砖堆上,另一头斜靠着墙。
如果有人不小心撞到支撑点……
他继续跟。
到了轧钢厂门口,傻柱跟门卫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
孙建国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厂门口进进出出的工人。
他需要一份工作,正式工最好,哪怕是临时工。
但轧钢厂现在不招人,听说要等开春。
站了十分钟,孙建国转身往回走,没直接回家,而是绕到煤站。
煤站在鼓楼东大街,院子里堆着小山一样的煤块。
几个工人正在装车,浑身乌黑。孙建国找到工头:“刘头儿,有活吗?”
工头刘大膀子看了他一眼:“孙建国?你弟呢?”
“伤了,在家躺着。”
“那你一个人干不了。”刘大膀子摇头,“装一车煤五百斤,两个人抬。你找个人搭伙再来。”
“我能试试吗?先装半车。”
刘大膀子想了想:“行吧,今天有三车要送。装一车给八毛,俩人分。你一个人干,给你五毛。”
“成。”
孙建国脱了棉袄,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夹袄。刘大膀子递给他一副手套,破了好几个洞,但总比没有强。
第一筐煤装进竹筐时,孙建国就知道这活不好干,煤块沉,竹筐的筐绳勒肩膀。他咬着牙,一筐一筐往板车上装。
干了半小时,汗就把夹袄湿透了。煤灰沾在汗上,脸上脖子上都是黑道子。
刘大膀子在一旁抽烟,看着他说:“你小子还行,没喊累。明天还来不?”
“来。”孙建国喘着气说。
“那你以后就跟着王老三搭伙。他今天请假了,明天来。”
中午十二点,三车煤装完了。
孙建国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但手里攥着一块五毛钱,刘大膀子多给了五毛,说是看他实在。
“谢谢刘头儿。”
“别谢,明天准时来。早上六点开工。”
孙建国揣好钱,去水龙头下冲了把脸。水冰凉,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回家路上,他在副食店花一毛钱买了半斤碎挂面,不是整挂面,是断成小截的,便宜。又花五分钱买了一小捆菠菜。
进院时,前院没人。
孙建国快步回到屋里,奶奶还在炕上躺着,弟弟孙建军正在烧水。
“哥,找到活了?”
“嗯,煤站装车。”孙建国把药拿出来,“先煎药。这有五毛钱,你下午去菜站看看有没有便宜菜。”
孙建军接过钱,犹豫了一下:“哥,刚才阎埠贵来找过你。”
“什么事?”
“没说,就说让你回来去他家一趟。”
孙建国眯起眼睛。
阎埠贵这时候找他,肯定跟易中海的事有关。
这老算计精,八成是闻到什么味儿了。
“知道了。你先煎药,我去看看。”
孙建国没急着去阎埠贵家,而是先换了身干净衣服,把煤灰洗掉。
然后从墙角麻袋里掏出两个土豆,这是前几天奶奶用旧衣服跟人换的,一直舍不得吃。
他拿着土豆去了阎埠贵家。
前院西厢房,阎埠贵正在屋里修收音机。那是个老式电子管收音机,外壳都掉漆了。看到孙建国,阎埠贵推了推眼镜:“建国来了,坐。”
“阎老师,您找我?”
“啊,是。”阎埠贵放下螺丝刀,“有两件事。一是易师傅的事,公安上午又来了一趟,问得挺细。二是…你家今年还欠院里两块钱卫生费,该交了。”
孙建国心里冷笑。
卫生费?
院里公共厕所是街道派人打扫,从来没收过什么卫生费。
这阎埠贵是变着法要钱。
“阎老师,卫生费不是街道管吗?”
“街道是管,但咱们院自己也得维护啊。”阎埠贵一本正经,“你看前院这地面,夏天长草,不得买除草工具?冬天扫雪,不得买铁锹?这都是钱。”
孙建国没接话,把手里的土豆放在桌上:“阎老师,我家实在没钱。这俩土豆您拿着,算我一点心意。卫生费…等我发了工钱一定补上。”
阎埠贵盯着那俩土豆,眼神动了动。
土豆现在也不便宜,一斤要一毛二,这俩少说也有一斤。
“行吧,心意我领了。”阎埠贵收起土豆,“对了,易师傅那事…你听说什么没有?”
“我能听说什么?”孙建国一脸茫然,“我就是个干零活的,跟易师傅八竿子打不着。”
“也是。”阎埠贵点点头,但眼神还在孙建国脸上打转,“不过有人说,易师傅出事那晚,前院好像有人出去过。”
孙建国心里一紧,脸上却更茫然了:“谁啊?我反正一宿没睡踏实,奶奶咳得厉害。倒是听见吴家兄弟起夜好几次。”
“吴家兄弟?”阎埠贵皱眉。
“嗯,他们屋就在我家隔壁,起夜动静大,我听得很清楚。”
这话半真半假。
吴家兄弟确实起夜,但那是下半夜的事,易中海出事是凌晨四点左右。
但阎埠贵不一定清楚时间。
果然,阎埠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奶奶。”
孙建国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阎埠贵突然说:“建国,你今年二十二了吧?该找个正式工作了。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那太谢谢阎老师了。”孙建国回头,露出感激的表情。
“不过…”阎埠贵搓了搓手指,“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托人办事,总得有点表示。”
“我明白,等我有了钱,一定感谢您。”
出了阎家,孙建国脸色沉下来。
阎埠贵在试探他。
这老东西精得很,八成是怀疑什么了。但没证据,他也不敢乱说。
回到屋里,药已经煎好了。
孙建国喂奶奶喝下,又煮了挂面菠菜汤。清汤寡水,但热乎。
下午,孙建国没再去煤站。他让弟弟在家照顾奶奶,自己又出了门。
这次他去了轧钢厂后街。
轧钢厂后街是条小巷子,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这里住的大多是厂里工人,也有几家小饭馆、杂货铺。
孙建国在一家杂货铺门口停下,买了盒火柴,一盒两分钱。付钱时,他随口问:“老板,这附近有租房的吗?”
“租房?”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你想租?”
“嗯,想给我奶奶换个朝阳的房子,现在住的耳房太阴,她老咳嗽。”
“难。”老板摇头,“这附近房子都紧俏。不过…东头老赵家可能要搬,他家儿子在东北当兵,要接他们过去。你可以去问问。”
“谢谢您。”
孙建国没真去问,他本来也不是来租房的。
他在后街转了一圈,记下了几个关键地点:一个废弃的砖窑,一段塌了半边的围墙,还有一片堆着废铁料的空地。
这些都是意外可能发生的地方。
转到下午四点,孙建国往回走。
经过那条堆着建筑垃圾的胡同时,他又停下来,这次看得更仔细。
松木房梁的支撑点是一摞砖头,砖头下面垫着块石板。如果有人把石板抽掉,砖头就会松动。再有人撞到房梁……
孙建国蹲下身,摸了摸那块石板。石板有二十来斤重,嵌在砖堆里。抽出来不难,但需要点力气。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这个地点不错,离四合院有两条胡同的距离,平时人少。关键是,傻柱每天上下班都从这儿过。
但问题也有:怎么让傻柱在那个时间点撞到房梁?怎么保证撞的力度刚好?怎么确保不被别人看见?
孙建国边走边想。
傻柱晚上有时会去喝酒,通常是跟食堂的几个人。
如果喝醉了,走路不稳,撞到东西就很合理。但醉酒时间不确定,而且他未必一个人走。
得有个诱因。
孙建国想起许大茂。
许大茂跟傻柱是死对头,如果傻柱知道许大茂在附近,可能会追过去。
但这样会牵扯到许大茂,不合适。
另一个办法:利用傻柱的性格。他混不吝,走路从来不看道,要是路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他注意力……
孙建国突然停下脚步。
钱。
如果地上有几毛钱,傻柱肯定会弯腰去捡。弯腰的时候,重心不稳,如果有人从后面轻轻推一下……
不,还是太明显。
孙建国摇摇头,继续走。
快到四合院时,他看到阎埠贵推着自行车出来。那辆自行车是永久的,二八大杠,擦得锃亮。
“阎老师,出去啊?”
“啊,去学校开个会。”阎埠贵骑上车走了。
孙建国看着自行车消失在胡同口,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自行车撞人。
如果傻柱被自行车撞倒,摔在硬地上,腿骨折了,很合理。
1963年自行车不多,但也不是没有。阎埠贵有,许大茂有。
但怎么控制自行车撞人的力度?
怎么确保撞的是腿而不是要害?
骑车的人是谁?
孙建国眉头紧皱。
这些方案都不够稳妥,他需要的是万无一失,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前两次穿越的经验告诉他,一点疏忽就可能翻车。
回到院里,天已经擦黑。
前院李家正在做饭,棒子面贴饼子的香味飘出来。
王师傅家传来咳嗽声和中药味。
孙建国进了屋,弟弟正在烧炕。
“哥,奶奶喝了药好点了,刚才吃了半碗面汤。”
“嗯。”孙建国坐到炕沿,看着奶奶睡着的脸。
老太太才六十二,看起来像七十多,手因为常年糊纸盒,关节都变形了。
就为了老太太能多活几天,原身孙建国被逼着捐出一家子的口粮钱,最后郁结而死。
孙建国握紧了拳头。
“哥,你怎么了?”孙建军小声问。
“没事。”孙建国松开手,“明天我去煤站,你在家照顾好奶奶。阎埠贵要是再来,就说我去找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嗯。”
夜里,孙建国躺在炕上,睁着眼听外面的动静。
巡逻队又出来了,今晚是刘海中和吴家兄弟。脚步声在院里响了一阵,渐渐远去。
他在脑子里一遍遍推演。
傻柱的作息、路线、性格弱点。可能的动手地点、时间、方式。如何制造意外,如何脱身,如何不留痕迹。
想到半夜,终于有了个雏形。
不需要自行车,不需要复杂的设计。就用那堆建筑垃圾,但换个方式。
傻柱每天上下班都走那条路,如果那堆垃圾哪天自然塌了,正好砸到路过的他,那是他倒霉。
怎么让垃圾塌?
孙建国想起煤站那些煤块。
煤块堆高了会塌,是因为底部支撑不住。
那堆建筑垃圾也一样,如果把底部的支撑物换成不结实的东西……
比如,用腐烂的木棍代替砖头。
腐烂的木棍从哪里来?胡同里那些老房子,房檐下常有朽木。捡几根,半夜去换上。
什么时候换?就今晚。
孙建国轻轻起身,穿上衣服。
弟弟睡着了,奶奶呼吸平稳。他摸黑出了门,没走院门,而是翻墙,前院东墙矮,他以前帮人修房时就知道。
落地时悄无声息。
胡同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路灯一点昏黄的光。孙建国找到那堆建筑垃圾,蹲下来仔细看。
支撑房梁的砖堆下面,果然是那块石板。他把石板轻轻挪开,砖堆晃了一下。
孙建国从怀里掏出白天在废料堆捡的几根朽木——已经快烂透了,一捏就掉渣。他把朽木塞进砖缝,替换掉几块关键的砖。
然后慢慢抽掉石板。
砖堆微微下沉,但没塌。朽木勉强支撑着重量。
孙建国退后几步,看了看,从路过的角度看,这堆垃圾跟平时没区别。但只要有人轻轻碰一下房梁,或者刮大风,或者……
他弯腰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放在砖堆最上面一个不稳定的位置。
做完这些,他快速离开。
回到院里,翻墙进屋,躺下。
心跳有点快,但手很稳。
计划成了。明天,或者后天,那堆垃圾会塌。如果傻柱正好路过,被砸到的概率很大。如果没砸到,那就再想办法。
但孙建国有种直觉,会砸到。
因为傻柱走路从来不看脚下,因为他习惯踢路上的小石头,因为他那天早上买肉包子时,店员少找了他一分钱,他骂骂咧咧一路。
这些细节,原身的记忆里有。
孙建国闭上眼睛。
废了傻柱,易中海的打手就没了。贾家少了个饭盒来源。院里少了个动不动就打人的混不吝。
而这一切,看起来只是一场意外。
建筑垃圾堆放不当,街道有责任。傻柱自己走路不小心,也有责任。没人会想到,是那个被逼捐逼死的孙建国,在深夜换了几根朽木。
窗外的巡逻队又走了一圈,脚步声渐渐远去。
孙建国听着那声音,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