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叶知渝躲在梁彦祖家里,听着外面士兵挨家挨户搜查的动静,心里慌得不行。
梁彦祖在屋里踱来踱去,脑子里飞速盘算着逃生的法子。他想起自己认识孟州城有名的大寮沐哈,这人常年帮城里的大户人家操办红白喜事,人面广,门路多,而且和守城的刘大鼎等人都熟络。
当下就觉得,借办丧事的名义掩护叶知渝出城,或许是最稳妥的法子。
他当天就悄悄去找了沐哈,刚一开口,沐哈就犯了难。虽说他和梁彦祖关系不错,但窝藏朝廷通缉的要犯,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可架不住梁彦祖软磨硬泡,还拿出了自己积攒多年的银子作为酬劳,又承诺事后一定帮他摆平可能出现的麻烦。
巧的是,沐哈前一天刚接下了赵员外家的大活 —— 赵员外的老娘活到八十八岁寿终正寝,赵员外要办一场风光的喜丧,人手正紧缺。
沐哈琢磨了半天,觉得多两个人帮忙也不显眼,而且出殡队伍人多眼杂,混进去一个人确实不容易被发现,最终还是点了头。
梁彦祖回去后,立刻开始为叶知渝准备伪装。他找来了锅灰和过期的胭脂,又教叶知渝怎么故意歪嘴斜眼装痴傻。
叶知渝一开始还觉得好笑,不就是装傻子吗?那还用学?姐们门清啊!一转眼就把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演得有模有样。
出发前,梁彦祖反复叮嘱她,路上无论发生什么都别说话,尽量低着头,实在被问到就装听不懂,用鬼脸糊弄过去。
出殡当天,两人混在队伍里,梁彦祖装作沐哈的副手,帮着指挥调度,叶知渝则混在女眷中,全程低着头,偶尔发出两声傻笑,倒也没人多注意她。
城门口那场混乱来得正是时候,梁彦祖甚至悄悄在马屁股上扎了一根细针,才促成了那匹马受惊狂奔,两人就趁着那片混乱,跟着人流顺利出了城。
此刻听叶知渝这么说,梁彦祖有些无奈:“咱们是来逃命的,不是来帮人办丧事的。再说你这模样,哭起来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放心,我心里有数。”
叶知渝说着,慢慢站起身,往棺材的方向挪了挪。此时棺材已经被稳稳放进了土坑,赵员外跪在坑边,正哭得捶胸顿足,几个汉子拿起铁锹,刚要往坑里填土。
就在这时,远处的土路上突然扬起一阵尘土,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传了过来。
“站住!不许动!”
梁彦祖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叶知渝就往人群后面躲。叶知渝也瞬间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连忙把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心里清楚,这时候要是被抓住,不仅自己活不成,梁彦祖、沐哈,还有无辜的赵员外一家人,都会被她连累。
很快,一伙人就冲到了坟地前,为首的正是城门官刘大鼎。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官袍的扣子都崩开了两颗,头发也乱糟糟的。
但他身边跟着的却不是守城的士兵,而是十几个穿着黑色短打的家丁,个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凶相,手里还拿着棍棒。
在这群家丁中间,站着一个身材瘦小、三角眼的男人,正是知府孙大人府上的管家黄舒朗。
这黄舒朗在孟州城里名声极臭,仗着是知府的亲信,平日里敲诈勒索、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老百姓背地里都叫他 “黄鼠狼”。
此刻他正拿着一张画像,眯着三角眼,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那眼神像极了搜寻猎物的野兽。
“等一等!不许下葬!”
黄鼠狼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又细又高,听得人心里发毛。他带着人快步走到土坑边,伸手拦住了正要填土的汉子。
赵员外愣了一下,擦干眼泪站起身:“黄管家,这是我母亲的葬礼,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
黄鼠狼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画像,“孙大人正在全城搜捕一个女凶手,刚才刘城门官说,有可疑人员混在你们的出殡队伍里出了城。我怀疑那凶手就在你们中间,今天必须仔细检查!”
赵员外一听就火了:“黄管家,你别太过分了!我们家办丧事,哪来的什么凶手?你这是故意找茬!”
“找茬?”
黄鼠狼三角眼一瞪,“赵员外,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真把凶手放跑了,孙大人怪罪下来,别说你,就连我都担待不起。今天这检查,必须得做!”
他身后的家丁们也跟着起哄,手里的棍棒 “砰砰” 地敲着地面,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女眷们吓得纷纷往后退,刚才好不容易平复的哭声,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梁彦祖悄悄对叶知渝说:“等会儿要是乱起来,咱们就往西边的树林跑,那里树密,他们追不上。”
叶知渝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手心全是冷汗。
黄鼠狼已经开始指挥家丁检查了,他让所有人都排好队,一个个走到他面前比对画像。
刘大鼎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本来就不想来,刚才在城门被折腾了一通,心里早就憋着火。而且他打心底里看不上黄鼠狼这副狐假虎威的样子,可谁让人家是知府身边的红人呢,他根本得罪不起。
当下有家丁开始驱赶人群,逼着大家排队。赵员外家的几个年轻后生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和家丁理论:“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们家办丧事,你们这么折腾,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
一个家丁冷笑一声,伸手就推了那后生一把,“在孟州城,孙大人就是天,黄管家的话就是圣旨,你们敢违抗?”
眼看双方就要动手,刘大鼎连忙上前打圆场:“黄管家,赵员外也是一片孝心,要不咱们就简单看看?别太折腾了。”
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时不时往别处瞟,心里盼着赶紧完事。
黄鼠狼却不领情,他瞪了刘大鼎一眼:“刘城门官,你要是怕事就一边待着去!今天不把凶手找出来,我绝不罢休!”
说着,他突然眼睛一亮,指向了人群中的叶知渝,“那个丫头,过来!”
叶知渝心里一紧,正想往后躲,就被一个家丁抓住了胳膊,硬生生拉到了前面。黄鼠狼眯着眼睛打量她,皱起了眉头:“你这脸怎么回事?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梁彦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上前打圆场,就见叶知渝突然 “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把甩开家丁的手,扑到棺材旁边,拍着棺材板就开始嚎啕大哭:“奶奶呀!我的亲奶奶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呀!现在还有人欺负我们,让你死了都不得安生啊!”
她这一哭,声音洪亮,情真意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哭着哭着,她又猛地转过身,指着黄鼠狼和家丁们,歪着嘴,瞪着眼,一副悲愤交加的样子:“你们这群天杀的!我们老赵家招你们惹你们了?奶奶尸骨未寒,你们就上门欺负人!
这是欺负我们老赵家没人了吗?我们老赵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带把的吗?都是豆畜子下的崽,一辈子不如一辈吗,就没人能护着我们了吗?”
她一边哭,一边往地上坐,双手拍打着地面,尘土溅得满身都是。
接着,她竟唱起了《哭七关》,那调子悲怆,歌词句句戳心:“一关关的灵堂摆在地平川,哭了声我的奶奶你归了西天……”
她唱得声泪俱下,时而哽咽得说不出话,时而又拔高嗓子,那股子悲痛劲儿,知道的,她是来帮忙的,会夸她很敬业,很有职业素养。不知道的,真以为死的是她的亲奶奶。
赵员外一家人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被叶知渝这么一哭,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瞬间被点燃了。
赵员外的小儿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猛地冲了出来,指着黄鼠狼的鼻子骂道:“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我们家都这样了,你还来捣乱,今天我跟你拼了!” 说着,他就朝着黄鼠狼扑了过去。
这一下就像点燃了导火索,赵员外家的几个后生纷纷动手,和家丁们扭打在了一起。
坟地本来就狭窄,几十个人挤在一起,场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棍棒挥舞,骂声、惨叫声、哭喊声混在一起,尘土飞扬。
黄鼠狼身材瘦小,被夹在人群中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混乱中,不知是谁一拳打在了他的左眼上,疼得他 “嗷” 的一声叫了出来,左眼瞬间就肿成了核桃。
他刚想骂人,后脑勺又被人狠狠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是谁打我?给我站出来!”
黄鼠狼捂着眼睛和后脑勺,气急败坏地喊道。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混乱的嘈杂声淹没了,根本没人理他。
那些家丁虽然人多,但赵家人是抱着拼命的架势,个个都红了眼,反而占了上风。没一会儿,家丁们就个个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也被撕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