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忆魂林的落叶染成金红,踩在上面发出“咔嚓”的脆响,像谁在耳边掰着干树枝。苏沐雪蹲在老木化成的忆魂木下,小心翼翼地捡拾着树下的忆魂木果实——那些指甲盖大小的浆果呈深紫色,果皮上裹着层薄薄的白霜,是老木笔记里说的“秋至第三场露后摘,最易留种”。她竹篮里的果实已经堆了小半,篮沿缠着的菊纹布巾被染得发紫,是苏家绣娘特意给她缝的,说“这布吸潮,果实不容易烂”。
“这边的果实更饱满!”楚嫣然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她手里拎着个藤筐,筐底铺着楚家铁匠铺剪的铁皮,防止尖刺扎破果实。风刃别在腰间,刃鞘上沾着几片金红的枫叶,是她砍杂枝时不小心蹭上的。“你看这棵树的西南方,果实密得能压弯枝桠,老木的笔记没骗人,‘忆魂木喜西晒,果实在西枝最丰’。”
林峰正蹲在药圃边采收草药,止血花的种子已经成熟,褐色的籽荚像串小铃铛,一碰就“哗啦”作响。他竹篓里分门别类放着捆好的草药:晒干的驱虫草扎成小束,止血花籽装在陶罐里,还有几捧新采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是要用来泡菊花茶的。“这几株忆魂木幼苗得离药圃远点,”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刚收的驱虫草药性烈,怕熏着幼苗的新根。”
苏沐雪把竹篮往树影里挪了挪,免得秋阳把果实晒皱。她从布包里掏出《忆魂林记》,翻到“秋事”那一页,上面画着忆魂木结果的样子,旁边记着楚嫣然的话:“摘果时别碰掉果蒂,带蒂晒三天,种仁不易霉”,还有林峰补的批注:“果实晒干后需拌草木灰,防虫蛀,老木留的陶瓮里有去年的陈灰,正好能用”。笔尖划过纸页,她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句子:“秋实藏的不是果,是来年的春,是往后的人”。
采收果实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楚家的伙计们扛着长竹竿,竹竿顶端绑着铁钩,正小心地钩下高处的果枝——楚家族长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铜漏斗,时不时往漏斗里丢颗果实,念叨着“太爷爷当年收果,专挑正午日头最烈时,说这时的果子水分少,好保存”。林家的药童们提着水桶,正给幼苗浇水,桶沿的刻度线是林峰画的,“每株幼苗浇三瓢水,多了烂根,少了枯梢”。
苏家的绣娘们来得最晚,却最热闹。她们提着竹篮,里面装着新绣的布袋,袋上绣着三族图腾,是要用来装忆魂木种子的。为首的绣娘举着块样布,上面用金线绣着果实的样子:“族叔说,装种子的布袋得用粗麻布,透气!你看这针脚,每寸留了三个空隙,风都能钻进去,种子就不容易捂坏。”
苏沐雪的族叔正帮着分拣果实,他手里捏着半块木梳,梳背的雏菊与苏沐雪那半拼在一起时,齿缝里还卡着片去年的枯叶。“你奶奶当年收果,总在竹篮里垫层松针,”他指着苏沐雪的竹篮,“松针吸潮,还带着股清香,果实存到冬天都不会坏。”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些泛黄的纸,“这是你太奶奶的收果笔记,上面记着‘果实晒七日,去壳后用温沙藏,开春种时芽更壮’。”
楚嫣然用竹竿钩下一根低垂的果枝,枝桠上突然落下个小布包,砸在她藤筐里的铁皮上发出“咚”的轻响。布包是用粗麻布缝的,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鹰,正是楚家的图腾。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忆魂木的纹路,与老木屋灶台里找到的那把一模一样。“是我太爷爷的钥匙!”她拿起一枚对着阳光照,钥匙孔里还卡着点陈年的木屑,“笔记里说‘秋收起果后,用这钥匙开老木的储藏柜,里面有往年的陈种’。”
林峰采收完草药,起身时发现药圃角落的石缝里卡着个陶瓮,瓮口盖着块石板,上面刻着棵小小的松树。他搬开石板,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出来,瓮里装着个布包,打开是本线装的草药图谱,纸页已经泛黄发脆,封面上写着“林氏药录”,字迹与他护心镜里存的太爷爷笔迹如出一辙。“你看这页,”他指着其中一幅画,上面画着忆魂木果实与草药混种的图谱,“太爷爷早试过用忆魂木果实的汁液拌草药,说‘能让药性更稳’。”
日头爬到头顶时,采收的果实已经堆成了小山。楚家的伙计们在空地上支起了晒架,架条是用新砍的青竹做的,间距留得均匀,正好能铺下果实。林家的药童们烧起了炭火,火上煨着陶罐,里面煮着野菊和忆魂木的叶子,说是“解乏的,收果累了喝一碗,浑身舒坦”。苏家的绣娘们正往布袋里分装果实,绣着三族图腾的布袋在阳光下排成排,紫的果实、金的线、褐的布,像串挂在林间的彩铃。
“该选种了。”楚家族长蹲在晒架旁,手里拿着个铜筛子,正把果实倒进筛子里晃动,“空壳的会浮在水面,饱满的沉底,这是你太奶奶教的法子,当年她总说‘选种跟选人一样,得沉得住气’。”他筛出的果实落在铁皮上,发出“叮叮”的脆响,像串小铜钱在碰撞。
苏沐雪的族叔用陶碗盛着清水,把筛好的果实倒进去,水面立刻浮起层空壳。“你奶奶当年选种,总在月圆夜,说‘月光能照出果实里的气,有气的才会发芽’。”他指着碗底沉着的果实,“你看这些沉底的,果皮上的白霜多厚,这就是有‘气’的。”
林峰把选好的果实倒进老木留下的陶瓮,瓮底铺着层干燥的细沙,是他前几日特意晒过的。“按老木的笔记,每层果实铺三寸厚,就得盖层沙,”他用木勺把沙铺平,“这样藏到开春,种子不会霉,也不会被虫蛀。”陶瓮里的果实和沙层层相间,像叠着的年轮,紫的果、黄的沙,在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楚嫣然忽然从藤筐里掏出个小木盒,盒子是用忆魂木做的,上面刻着三族图腾,是她照着老木的木牌仿的。“这里面是最好的果实,”她打开盒子,里面的果实颗颗饱满,紫得发亮,“仲裁者说,要留些给各族的孩子,让他们也摸摸忆魂木的果实,知道这林子藏着多少念想。”
日头偏西时,采收的果实已经处理妥当:大部分装进陶瓮藏在老木的储藏柜里,选好的种子分装进绣娘的布袋,分给各族子弟;剩下的一小部分,被苏沐雪煮成了果酱,装在陶罐里,罐口封着松针和麻布,是林峰教的保存法。
众人坐在忆魂木下的石桌旁,分食着刚做好的果酱饼。楚家的伙计们带来了新烤的麦饼,林家的药童泡好了野菊花茶,苏家的绣娘们端来用果实酿的甜酒,酒液呈深紫色,在粗陶碗里晃出细碎的光。
“尝尝这酒。”楚嫣然给苏沐雪和林峰各倒了一碗,酒液带着果实的甜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像不像老木说的‘秋味’?甜里带点涩,才记得住。”
苏沐雪喝了口酒,翻开《忆魂林记》新的一页,画下陶瓮藏种的样子,旁边写道:“秋实藏忆,一粒种子里裹着三族的故事。老木说‘守林不是守当下,是守将来’,如今才懂,我们埋下的不只是种子,是让后来人能指着这林子说:‘看,当年有人为我们种过树。’”
风卷着落叶掠过石桌,把果酱的甜香、酒香和草药香缠在一起,钻进每个人的鼻尖。老木化成的忆魂木枝条轻轻晃动,枝头残留的几片叶子“沙沙”作响,像在应和着他们的话,又像是在说:“藏好吧,等开春,这些种子会带着你们的故事,接着往下长。”
远处传来各族子弟的笑闹声,是楚家的伙计在教孩子们辨认忆魂木果实,是林家的药童在讲草药的故事,是苏家的绣娘在教女娃们绣三族图腾。秋阳穿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看着果实被珍藏,看着故事被传递,看着这林子的秋,藏着比果实更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