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的龙骨切开暮色中的海面时,万族主城的灯塔正射出旋转的光柱,像一柄银剑劈开渐浓的夜色。苏沐雪趴在船舷边,看着船头那枚合二为一的银梳被晚风吹得轻轻颤动,梳齿间缠绕的海草碎末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缀了串微型的星子。
“还有三里就到码头了。”楚嫣然将最后一支火箭收回箭筒,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甲板上格外清晰。她刚才检查箭支时发现,有三支箭头的龙炎晶在封印母藤种子时裂了细纹,此刻正用碎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回去得找龙族的老铁匠补补,这玩意儿可贵着呢,断一支心疼三天。”
林峰站在船舵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护心镜边缘——那里有块细小的缺口,是在忆魂渊石室里被种子的黑雾灼出的。苏沐雪傍晚时见了,非要用守林人特制的银线缀补,此刻线脚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是她药箱里独有的薄荷味。
“在想什么?”苏沐雪抱着羊皮卷走过来,卷上的航海图已经被她用朱砂补全,遗忘之海的航线旁多了个小小的月泪草标记,“是不是在担心仲裁者又要派新任务?”她歪着头笑,鬓角的碎发被海风拂到脸颊,“我听守林人长老说,西大陆的‘迷雾森林’最近不太对劲,有猎人看到会移动的树桩……”
“先操心眼前的事吧。”林峰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等下码头肯定有一堆人等着,你打算怎么跟长老们解释银梳的来历?还有楚嫣然,你那几位学徒说不定正蹲在码头,就等着听你讲怎么烤忆魂鱼。”
楚嫣然刚把箭筒背好,闻言“嗤”了一声:“什么烤忆魂鱼?那叫‘战术性火焰压制’。”她走到船舷边,望着远处码头的灯火,突然压低声音,“说真的,你们觉不觉得……这次回来,主城的灯好像比以前亮了?”
还真不是错觉。随着破浪号渐渐靠近,能清晰地看到码头的石墙上挂满了灯笼,红的、黄的、蓝的,是各族特有的样式。羽族的琉璃灯里燃着长明烛,水族的珍珠灯浮在水面随波晃动,连最吝啬灯火的石族,都在码头上堆起了篝火,火光映得巨人们的笑脸红彤彤的。
“是在等我们。”苏沐雪的声音有点发颤,她突然想起出发前,守林人长老塞给她的那包安神草,说“路上怕你睡不着”,此刻想来,那些被她嫌麻烦的叮嘱,全是藏在细节里的牵挂。
船刚抛锚,码头上就爆发出欢呼。守林人的长老们拄着拐杖快步上前,为首的白胡子老头看到船头的银梳,突然对着海面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列祖列宗,我们找到银梳了……”身后的年轻守林人纷纷跟着鞠躬,有几个姑娘偷偷抹起了眼泪。
楚嫣然的学徒们早就按捺不住,像小炮弹似的冲上船,围着她的箭筒叽叽喳喳:“师傅,忆魂鱼真的会发光吗?”“您射断触须的时候,风刃是不是像流星一样?”其中最小的那个学徒,还捧着个缠着布条的木盒,献宝似的递过来:“师傅,这是我照着您的风刃刻的木头模型,您看像不像?”
楚嫣然的耳根有点红,却还是接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风刃木雕,虽然边缘刻得歪歪扭扭,刃尖却特意涂了层金粉,在灯光下闪着笨拙的光。“还行,”她故作镇定地摸了摸学徒的头,“下次刻得再尖点,风刃要够利才叫风刃。”
林峰正被仲裁者拉着说话,老人手里的珊瑚杖在地上轻轻点着:“听说你们在忆魂渊见到了守林人的壁画?那上面是不是有个戴银冠的女子?”见林峰点头,仲裁者笑了,“那是守林人的初代首领,传说她能听懂万物的语言,当年就是她发现了母藤的弱点。”他忽然压低声音,“对了,龙族送来的谢礼里有块‘星髓石’,能修复护心镜的缺口,我让学徒给你放船舱里了。”
苏沐雪被长老们围在中间,正一页页翻着羊皮卷,指着上面的符文解释:“……这里说母藤种子怕三灵共鸣,就是晨露的净化力、午阳的灼热感,还有晚风的穿透力,正好和我们三个的信物对上。”有个年轻守林人突然问:“苏师姐,您说我们以后还能像初代首领那样,听懂花草说话吗?”
苏沐雪愣了愣,低头看着掌心的银梳,梳齿的蓝光在灯光下轻轻流淌。她想起在忆魂渊石室里,那些被解救的忆魂鱼绕着她的指尖转圈,想起月泪草的叶片总在她靠近时轻轻舒展,突然笑了:“只要用心听,肯定能的。”
夜幕彻底降下时,码头的篝火越烧越旺。石族的巨人们烤起了整只海兽,油脂滴在火里“滋滋”作响,香气飘出半里地;狐族的少女们跳起了祈福舞,裙摆旋转时像盛开的花;羽族的乐师吹起了骨笛,笛声清亮得能穿透夜空。
林峰端着杯蜜酒,靠在船舷边看着这一切。楚嫣然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柄木雕风刃:“看什么呢,一脸傻笑。”
“在想我们第一次组队去黑森林的时候,”林峰碰了碰她的酒杯,“那时候你风刃差点劈到我,苏沐雪的治愈光韵还没现在一半亮。”
“谁让你走路不看路?”楚嫣然哼了一声,却忍不住笑了,“不过说真的,那时候哪想到会走到今天……又是血藤教又是虚无之境的,跟做梦似的。”
苏沐雪抱着银梳走过来,梳齿上系了条红绳,是守林人长老刚给的,说“喜庆”。“你们在说什么呢?”她挨着林峰坐下,往他杯里添了点自己酿的草药酒,“尝尝这个,能安神,我特意多加了薄荷。”
酒液入喉,带着淡淡的清凉,混着蜜酒的甜,像把晚风揉进了喉咙里。林峰看着她眼底跳动的火光,又看了看楚嫣然手里那柄被摩挲得发亮的木雕风刃,突然觉得,所谓冒险,从来不是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而是战斗结束后,能有这样的时刻——有人递来一杯温酒,有人分享一句玩笑,有人把你的故事刻进木头里。
“对了,”楚嫣然突然想起什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箭头的龙炎晶虽然有裂纹,却依然闪着光,“仲裁者说,西大陆的迷雾森林确实有异动,好像有树妖在吞噬旅人,问我们要不要……”
“去!”苏沐雪立刻举手,眼睛亮晶晶的,“我奶奶的日记里提过迷雾森林的‘会说话的树’,说它们知道很多上古秘闻!”
林峰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笑着举起酒杯:“那就等休息三天,再出发。”
夜风吹过码头,带着海的咸涩和酒的醇香。船头的银梳在风中轻轻歌唱,梳齿的蓝光与护心镜的金光、风刃的紫光交相辉映,在甲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远处的篝火边,守林人的长老正在给孩子们讲银梳的故事,羽族的笛声突然转了个调子,变得轻快起来,像在为新的旅程伴奏。
破浪号的帆已经收起,却仿佛还能看到归航时的帆影,在暮色中轻轻颤动。而那些未说尽的话、未完成的事、未抵达的远方,都像这夜色里的灯火,明明灭灭间,指引着下一段路的方向。
苏沐雪将脸颊贴在微凉的船舷上,听着远处的欢笑声,突然轻声说:“真好啊。”
楚嫣然正用布擦拭那支有裂纹的箭,闻言抬头笑了:“是啊,真好。”
林峰没说话,只是举起酒杯,对着漫天星光,也对着身边的人,轻轻碰了一下。
杯盏相碰的脆响,混着银梳的轻鸣,成了这长夜未尽的絮语,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