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族主城的晨雾还没散,苏沐雪就被窗棂上的光影晃醒了。她摸出发间的银梳,梳齿的蓝光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晕,映得枕边那本《忆魂林记》手稿发亮——那是她昨夜熬了半宿整理的,第一页抄着奶奶日记里的话:“晨钟不只是唤人,是唤心。”
“还磨蹭什么?”楚嫣然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风刃破空的轻响。苏沐雪披衣出门,正见楚嫣然在院里练剑,龙炎晶的火光在晨雾中划出金红色的弧线,每道弧线都精准地劈断院墙上垂下的藤蔓,断口处冒着细碎的白烟。“仲裁者说,今天要在忆魂林重敲晨钟,各族族长都要去,咱们得赶在辰时前到。”
林峰背着药箱从西厢房出来,药箱上的铜锁擦得锃亮,锁扣处挂着枚松纹玉佩,与苏沐雪的菊纹、楚嫣然的鹰纹玉佩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我备了些提神的草药,敲钟前让大家喝上一碗,免得有人犯困走神。”他打开药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油纸包,最上面那包飘出忆魂木叶的清香,“这是用碑前新冒的嫩芽晒的,比老叶更有劲儿。”
三人踏着晨露往码头走,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沾湿了鞋边,倒映着石灯熄灭前最后的微光。码头的乌木船已经备好,船头插着面新缝的旗帜,上面绣着三族图腾——松枝缠着鹰羽,菊瓣裹着松针,在风里轻轻招展。守船的老舵工见他们来,笑着往船尾抛了个布包:“这是昨夜茶馆掌柜让捎的,说你们用得上。”
布包里是三盏羊角灯,灯罩上分别刻着松、鹰、菊的纹样,灯座里嵌着块小小的月长石,正是老木木杖上的那种。“是老木留下的手艺。”苏沐雪摩挲着灯座上的纹路,忽然发现菊纹灯罩里藏着张纸条,字迹是奶奶的:“钟绳断了三回,不是绳不牢,是拉绳的人没使劲。”
船行出三里,晨雾渐渐淡了,露出两岸连绵的忆魂林。那些树木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树干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苏沐雪忽然指着最粗的那棵树惊呼:“你看!”树身的沟壑里,竟隐约能看出老木的轮廓,像是他化作了树的一部分,正弯腰抚摸树根处新冒的幼苗。
楚嫣然的风刃突然轻颤,指向森林深处。那里的晨雾中飘着无数光点,凑近了才看清是萤火虫,每只萤火虫的翅膀上都沾着点银霜,与老木屋的银霜一模一样。“是老木在引路。”楚嫣然握紧刀柄,龙炎晶的光芒与光点交缠,“他说过,萤火虫认守林人的气息。”
林峰的护心镜突然发烫,镜面映出森林中心的景象——祭坛旁的晨钟架修好了,新换的钟绳缠着三股银丝,分别染着松绿、鹰褐、菊黄三色,绳尾系着三枚玉佩,正随着风轻轻摆动。“各族的人已经到了。”他指着镜中攒动的人影,“你看那石台上的铜鼎,里面烧的是三族的信物灰烬——楚家的旧剑、林家的老药碾、苏家的断梳,仲裁者说这叫‘旧物归尘,新盟生根’。”
船靠岸时,辰时的第一缕阳光恰好穿透云层,落在忆魂林的入口处。那里立着块新凿的木牌,上面刻着苏沐雪写的字:“入林者,带心来,莫空手归。”牌旁的石墩上,各族子弟正围着个陶瓮喝草药,喝得龇牙咧嘴,却没人肯放下碗——瓮边插着的木牌写着“林里的露水比这苦”,是楚嫣然的笔迹。
“这边走!”仲裁者的声音从林间传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锦袍,手里拄着根忆魂木拐杖,杖头的月长石与苏沐雪的羊角灯呼应着发亮。“当年的钟绳找着了,就藏在祭坛下的忆魂池里,泡了三百年,倒更结实了。”
祭坛周围已经站满了人,各族族长穿着传统服饰,领口都别着片忆魂木叶。苏沐雪注意到楚家族长胸前的银锁,锁坠是个小小的风刃,与楚嫣然的那把一模一样;林家族长的药囊上绣着松枝,针脚与林峰护心镜的纹路如出一辙;而自己的族叔手里,正捏着半块木梳,梳背的雏菊缺了一角,恰好能与苏沐雪的那半拼上。
“该敲钟了。”仲裁者将钟绳递过来,三股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苏沐雪、楚嫣然、林峰对视一眼,同时握住绳头——银梳的蓝光、风刃的火光、护心镜的金光顺着绳头往上爬,与钟身上的符文交缠成一道光柱。
“咚——”
第一声钟响撞碎了晨雾,惊起林子里的百鸟,扑棱棱掠过祭坛上空,翅膀沾着的露水落在众人肩头,凉丝丝的,却让人心里一震。苏沐雪仿佛听见奶奶的声音在耳边说:“你太奶奶敲第一声钟时,手抖得像筛糠,生怕敲不响;我敲时想着你爷爷,怕他在林里听不见;现在轮到你了,该想些什么?”
她想了想,想碑前新冒的幼苗,想茶馆掌柜的羊角灯,想老木化作的那棵忆魂木——手心忽然涌上一股劲,与楚嫣然、林峰的力气合在一起,猛地拽动钟绳。
“咚——咚——”
第二声、第三声钟响接连炸开,声波荡开的涟漪里,无数记忆碎片在飞舞:老木蹲在泉眼边刻木梳,楚嫣然的父亲在锻造坊淬火,林峰的师傅在药庐晒药草,还有奶奶年轻时抱着《忆魂林记》,在晨钟下笑得眉眼弯弯。
钟声响到第九下时,祭坛的符文突然亮起,与林子里的忆魂木产生共鸣。每棵树的树干上都浮现出守林人的名字,从初代到老木,再到苏沐雪他们,像串起的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树影里,老木的身影与各族祖辈的影子重叠在一起,都在笑着点头。
“新盟约念完了?”楚嫣然喘着气问,手心被钟绳勒出红痕。仲裁者正站在石台上,手里举着那份写在忆魂木叶上的新盟约,声音洪亮:“三族共守忆魂林,春育苗,夏巡林,秋护果,冬守雪——谁家也不能偷懒!”
各族子弟轰然应和,声浪惊得晨雾彻底散了,露出碧蓝的天。苏沐雪望着林子里的光影,忽然发现那些新栽的幼苗都在晨光中挺直了腰,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顺着树根往祭坛的方向流,像是在奔赴一场迟到了三百年的约定。
楚嫣然突然拍了拍她的肩,指着祭坛旁的老钟。钟身上不知何时落满了萤火虫,翅膀的光芒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守”字,正是老木常写的那种笔迹。林峰笑着递过药碗:“喝口药吧,掌柜说这药能让人记住此刻的味道。”
苏沐雪接过碗,草药的苦味里混着忆魂木叶的甜,像极了奶奶煮的安神汤。她抬头看向辰时的太阳,银梳在发间发烫,仿佛在说:“看,晨钟没骗你,心醒了,林就醒了。”
远处的晨钟余音还在林间回荡,缠上松枝,绕着菊瓣,沾着鹰羽,像根看不见的绳,把三族的人、忆魂林的树、还有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约定,紧紧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