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才泛起鱼肚白，育苗圃的露水就已经打湿了石阶。阿月被冻醒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苏沐雪的披肩，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艾草香。火塘里的炭还剩点余温，她轻轻起身，怕吵醒还在打盹的楚嫣然和林峰，蹑手蹑脚地走到育苗棚外。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圃地，远处的田埂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未干的笔触。阿月蹲下身，看着昨晚催芽的萝卜籽——温箱里的沙土微微隆起，几株嫩白的芽尖顶破泥土，顶着细小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光。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芽尖，冰凉的露水沾在指尖，带着点清甜的气息。
“醒了？”身后传来楚嫣然的声音，她端着个木盆，里面盛着筛好的细土，“今天教你分秧，得趁着露水没干，苗根不容易受伤。”
阿月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草屑：“楚姐姐，分秧是不是很难？”
“不难，就是要细心。”楚嫣然把木盆放在田埂上，指着旁边育好的菜苗，“你看这些生菜苗，长得太密了，挤在一起抢养分，必须分开移栽，让每株都有足够的空间扎根。就像咱们住房子，人太多了挤得慌，分开住才舒服。”
林峰扛着锄头过来，锄头刃上还沾着晨露：“我把那边的地翻好了，掺了腐叶土，肥力足。分好的苗直接栽进去就行。”他把锄头放在田埂边，蹲下身示范，“先在土里挖个小坑，深浅要刚好没过苗的根须，太深了会烂根，太浅了容易倒。”
苏沐雪提着水壶跟过来，壶里是晾了一夜的井水：“栽完要浇定根水，得用温水，别用冷水刺激根须。”她给阿月递过一个小水瓢，“慢点浇，让水慢慢渗进土里，别把苗冲倒了。”
阿月学着林峰的样子，拿起小铲子在地上挖坑。她的动作有些笨拙，要么挖得太深，要么坑口太大，刚栽进去的苗晃了晃就倒了。“别急，”楚嫣然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调整铲子的角度，“手腕用力，轻轻往下按，感觉到土壤有阻力就停下，这样的深度刚好。”
在楚嫣然的指导下，阿月渐渐找到了窍门。她先用铲子在土里划出整齐的小方格，每个格子间距半尺，正好给菜苗留出足够的生长空间。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育苗盘里取出菜苗，尽量带着根部的土坨——那是楚嫣然特意叮嘱的，“带土移栽能保护根须，成活率高”。
“你看这根须，”楚嫣然指着苗根上的白色绒毛，“这些都是吸收养分的‘小手’，要是弄断了，苗就长不好了。”
阿月看得认真，连呼吸都放轻了。她想起小时候，娘在绣坊教她绣花，说绣线不能拉得太急，不然容易断；现在栽苗，根须也像那些细绣线，得小心呵护。她用手指轻轻把土坨放进坑里，再用周围的土把坑填满，用手掌轻轻压实——力道不大不小，刚好能固定住苗，又不会压伤根须。
林峰在旁边翻土，时不时停下来指导：“这边的土有点板结，得再松一松。”他用锄头把土块敲碎，混入碎木屑，“这样透气性好，根须能呼吸。”
苏沐雪提着水壶，跟在阿月身后浇水。她的动作很轻柔，水瓢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水流像细流一样淌进土里，把苗根周围的土壤润透。“你看，”苏沐雪指着刚浇完水的苗，“叶子马上就舒展了，这就是活了的信号。”
太阳升高时，晨雾散去，金色的阳光洒在菜畦上，刚栽好的菜苗叶片上沾着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阿月直起身，腰有些酸，但看着整齐排列的菜苗，心里却甜滋滋的。她数了数，一共栽了三十株，只有两株不小心碰断了根须，被楚嫣然小心地移到了单独的小盆里：“别扔，说不定能救活，给它个机会。”
“休息一下吧，”苏沐雪递过来一块帕子，“脸上沾了好多泥。”
阿月接过帕子擦脸，才发现自己的鼻尖、脸颊都沾着土，像只刚从地里钻出来的小田鼠。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原来种菜这么累，比绣花累多了。”
“但很踏实，对不对？”林峰拿出带来的干粮，是苏沐雪烤的杂粮饼，还热乎着，“你看这些苗，只要好好照顾，秋天就能收获，付出多少，就回报多少，很实在。”
阿月咬了一口饼，饼里混着芝麻和核桃碎，香气在嘴里散开。她看着菜苗，忽然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人这一辈子，就像种庄稼，得扎根稳，一步一步来，急不得。”以前她不懂，总想着快点赚够钱离开小镇，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安稳，不是逃离，而是像这些菜苗一样，在一个地方扎下根，慢慢生长。
“楚姐姐，”阿月忽然问，“你说这些苗会长得一样高吗？”
楚嫣然笑了：“不会。有的长得快，有的长得慢，就像人一样。但只要根扎得深，早晚都会长高。”她指着角落里那株最矮的苗，“你看这株，虽然现在矮，但根须最壮，说不定最后长得最茂盛。”
苏沐雪补充道：“就像圃里的那些多肉，有的喜阳，有的喜阴，得根据它们的性子来照顾。人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长方式’，不用跟别人比。”
林峰扛起锄头，准备去翻下一块地：“下午教你搭菜架，黄瓜和豆角要爬藤，得提前把架子搭好。”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镇上的王婶托人带话，说她孙子要结婚，想要几盆多肉当伴手礼，咱们圃里的‘玉露’长得正好，下午选几盆长得周正的送过去。”
“我去选！”阿月自告奋勇，“我知道哪几盆品相最好，叶片饱满，窗面透亮。”
“那我去准备包装的纸盒，”苏沐雪说，“用咱们圃里的干花装饰一下，既好看又有心意。”
楚嫣然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嘴角带着笑意：“我去把那两株受伤的菜苗移到温室里，用恒温箱养着，说不定能赶上趟。”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菜畦上，刚栽好的菜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点头致意。阿月坐在田埂上，啃着杂粮饼，看着大家各司其职——林峰在翻地，苏沐雪在修剪多肉，楚嫣然在温室里调试温度。她忽然觉得，这育苗圃就像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互相配合，互相扶持，就像那些菜苗一样，虽然品种不同，却在同一片土地上，朝着阳光生长。
下午搭菜架时，阿月学得很快。她扶着竹竿，林峰用麻绳把竹竿捆成三角形的支架——“这样最稳，能扛住台风。”林峰一边捆一边说，“以前试过方形的，台风一来就倒，损失了好多黄瓜。”
阿月看着搭好的菜架，像一片小小的竹林，心里充满了期待：“等黄瓜爬满架，肯定很好看。到时候咱们在架下吃饭，肯定很凉快。”
“会的，”楚嫣然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株救活的菜苗，“你看，它们缓过来了，叶片已经立起来了。”
阿月凑过去看，果然，那两株苗的叶子不再蔫蔫的，而是挺括了许多，边缘还泛着健康的绿色。“太好了！”她高兴地拍手，“就像生病的人好起来了一样。”
苏沐雪抱着包装好的多肉过来，纸盒上系着用干花编的蝴蝶结：“王婶的伴手礼准备好了，等会儿让镇上的车捎过去。”她拿起一盆“玉露”，递给阿月，“这个送给你，算是你学会分秧的奖励。你看它的窗面，像不像你纳鞋底时用的珍珠扣？”
阿月接过多肉，小心翼翼地捧着，心里暖暖的。她看着圃里的一切——整齐的菜畦，搭好的菜架，包装好的多肉，还有远处正在翻地的林峰和调试温室的楚嫣然，忽然明白，所谓的“扎根”，不只是菜苗在土里扎根，也是人在心里扎根。
夕阳西下时，阿月跟着大家给菜苗浇了第二次水。水珠在叶片上滚动，映着晚霞的颜色，像撒了一地的碎宝石。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今天栽了三十株菜苗，救活了两株，选了五盆多肉当伴手礼，学会了搭菜架。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像一颗颗种子，落在了她的心里，正悄悄发芽。
“明天教你嫁接，”楚嫣然擦了擦额头的汗，“把不同品种的月季枝条接在一起，能开出好几种颜色的花。”
“好啊！”阿月点头，眼里闪着光，“就像……就像咱们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却能在一起做事，多好。”
夜色渐浓，育苗圃的灯次第亮起，像散落在地上的星星。阿月坐在火塘边，继续纳她的鞋底，针脚比以前更稳了。她知道，明天又会有新的事情要学，新的种子要播，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土壤”，可以像那些菜苗一样，踏踏实实地，朝着阳光，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