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干在林闲面前吃了瘪,这事儿像滴进滚油里的水,在杂役底层悄无声息地炸开了。没人敢公开议论,但林闲能感觉到,那些平日里麻木的眼神扫过他时,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只是好奇,更像是在死水里投下石子后泛起的涟漪。
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去毒草园,靠着【Excel领域】精准划水,偶尔在早课上启动【隐身坐垫】补充睡眠,摸鱼点缓慢而坚定地爬升到了85点。宫斗世界那碗燕窝的“馊化”订单,他最终还是接了,正琢磨着是推荐“微生物自然发酵法”还是“灵力加速变质术”更“优雅”。
这天深夜,通铺里鼾声、磨牙声、梦话声此起彼伏,奏响着底层修士的生存交响曲。林闲睡得正沉,忽然感觉有人在使劲推他肩膀。
他瞬间惊醒,黑暗中,对上一双在微弱月光下灼灼发亮的眼睛,里面混杂着焦虑、恐惧,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王卷。
这家伙最近安静得反常。不再像以前那样,眼睛里冒着火,恨不得把“奋斗”俩字刻在脑门上,吃饭喝水都掐着秒表。反而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发呆,眉头拧成死结,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啃咬指甲,整个人透着一股快要被什么东西压垮的紧绷感。
王卷死死盯着林闲,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通铺外面,然后也不等林闲回应,猫着腰,像个影子般溜了出去。
林闲皱了皱眉,这大半夜的,唱哪出?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掀开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跟了出去。
夜里的青云宗静得瘆人。只有远处巡夜弟子规律的脚步声和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月光惨白,给一切都蒙上一层不真实的阴森感。王卷显然对如何避开巡逻路线极有心得,带着林闲在阴影里七拐八绕,最后脚步停在了一个……气味极其浓郁的地方——茅厕后面堆放清洁工具的狭小隔间。
“……”林闲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努力标兵,此刻站在夜香、皂角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味混合的“结界”里,一脸严肃,觉得这场景荒谬得有点超现实。
“林闲,”王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块破烂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蒲团碎片,正是杂役早课用的那种。“我……我可能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
林闲没吭声,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王卷将碎片凑到林闲眼前,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指着碎片边缘一处极其隐蔽、颜色几乎与干枯草茎融为一体的细微纹路:“你看这里!看清楚!这不是天然纹理,是刻上去的!是符文!我……我用仅有的那点神识,稍微刺激了它一下……你猜怎么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它有反应!它在……它在窥探!”
林闲接过那块粗糙的碎片,入手冰凉。他集中精神,尝试调动那微弱得可怜的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隐秘的纹路。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顺着神识反馈回来。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某种冰冷视线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的异样感瞬间掠过,虽然那感觉眨眼即逝,但留下的毛骨悚然却挥之不去。
【检测到微型监控符文(劣质),功能:持续监测目标生命体征、基础灵力波动模式、情绪能量光谱。数据上传节点:未知。上传频率:低。】
【来源分析:宗门制式修炼蒲团(杂役款)。内置批次:七十三。】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无情地证实了王卷的发现。
林闲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妈的,连杂役打坐喘口气都不放过?这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矿场里的奴隶,还是圈养起来的数据奶牛?
“不止这一个!”王卷的声音带着哭腔,愤怒和恐惧交织,“我偷偷检查了好几个被丢弃的旧蒲团!都有!只是刻的位置更刁钻,更隐蔽!宗门……宗门根本不是在培养我们!他们是在监视!是在圈养!是在把我们当猪猡!”
他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在冰冷的月光下,脸色苍白得像鬼:“我以前还傻乎乎地以为,只要我比别人更努力,更拼命,往死里卷,就能出人头地,就能得到认可……可现在……我每天拼死拼活修炼出来的那点可怜修为,我每一次因为KpI不达标产生的焦虑和恐惧,是不是都变成了他们表格里冰冷的数据?等到我没用了,像传言里那些到了年纪的师兄一样,是不是就会被‘优化’掉?像扔垃圾一样扔掉?!”
他猛地抓住林闲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你……你不一样!你好像从来就不怎么‘努力’,赵干刁难你,你总能混过去,符箓坊那种不可能的任务,你也能搞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该怎么在这种鬼地方活下去?有别的路可走?”
林闲看着几乎处于崩溃边缘的王卷,心里没啥波澜,甚至觉得有点讽刺。这娃,总算被现实毒打到开始怀疑人生了。
“路?”林闲靠在冰冷的、沾着不明污渍的土墙上,避开脚边一滩反着月光的水渍,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路就是,别傻乎乎地跟着别人画好的跑道拼命跑,还自以为是在奔向终点。”
他抬手指了指王卷手里那块碎片:“这东西,监测的是‘标准苦力’模式下的数据和情绪。你越按它期望的那样‘努力’、‘焦虑’、‘渴望进步’,它记录得越欢,你在这破系统里的‘价值’或许就越高,但离被榨干也可能越近。”
王卷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林闲继续补刀,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字字诛心:“你之前那种卷法,除了自我感动,效率低得令人发指。看起来忙得脚不沾地,实际上大部分力气都浪费在无用的内耗、重复劳动和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死磕上了。你以为的勤奋,在制定规则的人眼里,可能就是……性价比极高的优质燃料。”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王卷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那……那该怎么办?”良久,王卷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干涩。
“简单。”林闲打了个哈欠,夜风吹过,茅厕的“芬芳”更加浓郁了,“用最少的消耗,完成他们明面上规定的KpI底线。剩下的时间和精力,存起来,用来干点真正有用的事。比如,琢磨怎么屏蔽这破监控,或者……找到它的数据接收点在哪儿,给它送点‘惊喜’。”
他顿了顿,看着眼神重新聚焦的王卷,举了个例子:“就拿你之前的开垦任务来说。我让你绕开石头,从土质软的地方下手,调整发力用腰腹而不是瞎抡胳膊,你后来效率是不是提高了?”
王卷下意识地点头,像是抓住了什么:“提高了……差不多五成。”他回想起那时的情况,确实比以前轻松不少,成果却更显着。
“这就是‘精准努力’。”林闲扯了扯嘴角,“找到关键节点,避开无效障碍,用巧劲,而不是蛮力。别像个被蒙住眼睛拉磨的驴,以为自己走了万里路,其实一直在原地转圈,还给人贡献一堆毫无价值的疲劳数据。你得学会欺骗系统,欺骗那些只看报表的人。”
“精准努力……欺骗系统……”王卷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睛里的迷茫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全新的、带着锐利的光芒所取代。林闲的话,像在他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划开了一道透光的缝隙。
他看着林闲,这个始终表现得懒散随意、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四两拨千斤的同门,内心深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那是一种混合着钦佩、依赖和强烈追随欲望的情绪。
“林师兄,”王卷的称呼自然而然地变了,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丝恳切,“我……我想跟着你干!我不想再当那个被圈养、被监视、随时可能因为‘没用’而被清理掉的傻子了!我想像你一样……活下去!真正地活下去!”
林闲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王卷这人,性格是轴了点,但执行力超强,肯下死功夫(虽然以前路子走歪了),而且现在有了觉醒的苗头,是个不错的……初级合伙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宗门里,单打独斗确实容易成为靶子。
“跟着我可以,”林闲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别指望我带你躺赢。记住核心纲领:拒绝无效内卷,专注高效摸鱼。终极目标是,用宗门的资源,练自己的本事,攒够掀桌子的资本。”
王卷重重地点头,眼神灼热:“我明白!师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行了,先回去。”林闲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板门,相对“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明天开始,你那套自杀式修炼计划,废了。我帮你重新规划一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性价比’。”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溜回通铺,重新躺回各自的硬板铺。
黑暗中,林闲听着耳边王卷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意识连接上系统。85点摸鱼点,或许可以在那寒酸的商城里淘换点能干扰甚至屏蔽那监控符文的小玩意儿。
这反卷同盟,算是拉起了第一个成员。
而在某个负责接收杂役区监控数据的阵法枢纽上,代表着王卷编号的那条数据流,其“焦虑指数”和“无效能耗比”悄然下降了近一半,而“灵力转化效率”的曲线却诡异地变得平缓且略微上扬。负责轮值监视的低阶弟子正打着瞌睡,迷迷糊糊间瞥见这条“异常”数据,随手将其拖进了“设备信号不稳定,待排查”的文件夹,便继续与周公约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