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珍予回门在大年初三这天,临走前被郑母警了好久的话。
“你是回沈家了,但早晚还得回来,说这话是让你摆清自己的位置,出去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警醒点。”
“小梦就跟着你,大小从我郑家出去的,平白让人以为我们苛待你,连个贴身佣人都不给配。”
低调奢华的黑色奔驰早早停在别墅外,随司机打开车门,暴露出坐在另边的郑耀宗。
男人惬意的晃着二郎腿,贱嗖嗖的挑个眉来,“惊喜么?”
惊喜个屁。
路珍予懒得理他,矮身坐进去。
“看到我很失望吧,又得耽误你和奸夫的好事了。”
“全当为京城的姑娘们做些自我牺牲,没什么。”
路珍予过往很少和他过嘴,突然蹦出一句倒把人给噎住。
回来折磨她就少出去祸害别的姑娘,这是郑耀宗一贯定律。
一路无言来到沈家。
主宅的高阔门庭下,身形端淑的沈母站在那,边哈气搓手边踮脚朝远远的宅院外张望,眼里满是期待。
大门打开,奔驰缓缓驶来。
路珍予刚从车里下来,就被小跑迎来的沈母抱到怀里。
一瞬间,过往的回忆猝不及防的撞击了下姑娘的心脏。
那时不论春夏秋冬,她和沈京肆每日放学归来,这位妈妈都是用这样的方式等待着她的孩子们。
会早早准备好他们各自喜欢的饭菜,亲自给她换身舒适简约的居家服,洗干净小手,牵她去餐厅。
一家人围坐在早已经记不清是何时被替换掉的圆桌前,说说笑笑的享用晚餐。
到了晚上,她会趴在沈母的腿上听故事,沈京肆就比较惨了,被沈父拧着耳朵摁在茶几前补作业。
实在教烦了,过来和沈母互换下分工。
路珍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些,这段时间她对周围的事物总是过分的敏感。
沈母把怀里的人好好看看,眉眼间的笑意见深,“现在这气色看着才对嘛,这段时间和女婿挺好的?”
“岳母这是哪里话。”
郑耀宗慢悠悠走过来,眼瞧着是比往日揣了几分正形,好丈夫似的搂过路珍予肩膀。
“我们夫妻俩有过不好的时候么?”
沈母微眯着眼看向他,半真半假的严肃,“你小子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郑耀宗勾翘的嘴角微微一顿。
正当大家以为这位丈母娘就要发威时,她却话锋一转,“但看在这段时间把人养这么好的份上,大过年的先不跟你算账。”
别看郑耀宗在外头混畜逆天,在这些有权有势的长辈跟前,最会装人做样。
遥想当年,为了给沈京肆正名路珍予不顾清誉的供出是郑耀宗强奸她时,那些家长们宁愿觉得是她为了救闯祸的哥哥而编谎,也不相信十岁的郑耀宗会做出这种事。
闲话少叙,沈母拉着人要往大厅里进。
无意瞥到门庭右侧的雪人,路珍予走到台阶下的脚一顿。
“呦~”
郑耀宗手揣兜屁颠的走到雪人跟前,环绕一圈后回来揽上路珍予肩膀,刻意把她的身子扳向雪人方向。
“媳妇儿你看,这雪人可比你堆得大多了。”
前头的沈母笑着解释,“这个呀,前些日子小肆给小曦做的,我看堆得这么好放在后山晾着太可惜,就让下人挪前院来了。”
那雪人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琉璃翡翠做眼,头戴翡翠皇冠,脖挂蓝宝石项链。
数枝代替的两只手朝后张开,活灵活现的俏皮劲儿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个男人在创造它时投入的认真与耐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今再回看被郑耀宗毁掉的那个雪人,路珍予做的时候也倾注了全部的希望和爱意,可和眼前这个比,完全是破败不堪又处处滑稽。
“做的真好。”路珍予淡淡收眼的举动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任由某位在身后发出只有彼此才领会的挑衅声,她分外平静的同沈母走进客厅。
提到雪人,沈母兴致高涨,拉着路珍予到沙发上,给她翻看段曦儿初雪当晚发的朋友圈。
雪花漫天的沈家后山林,一抹伟岸的赤黑同逐渐昏暗的傍晚时而嵌合。
男人蹲在那赤手攒雪球,大衣的摆尾已经沾了好厚一层雪,寂静的四下,只有薄底皮鞋踩着雪地发出的咯吱声响。
雪在他的手里格外听话,很快就从小小一只变成好大一团。
看得出这段视频是段曦儿在房间里偷拍的,朋友圈配文:“初雪的礼物是这个男人亲手堆的大雪人,他说它叫小小曦,所以我慷慨的赞助了眼睛皇冠和项链。怎么办,只是站在这里望着他的背影,我就觉得好幸福。”
哪怕看了好多遍,关掉手机的那刻沈母还是忍不住感慨,“看着他们俩终有所成,妈心里这块大石头算是落下了。”
再看向路珍予,姑娘这会儿安安静静的乖坐在旁边,视线仍是落在黑掉的手机屏幕上。
她什么话都没说,面容依旧平和。
可落到沈母眼中,旁观者清的她情难自禁的红了眼。
后知后觉自己这种做法太欠妥,默默偷拧了把大腿,把人往怀里抱了抱。
“珍珍呀,妈是不是让你心里不舒坦了?”
这一刻,路珍予是能够切身感受到沈母发自内心的愧疚。
所以她要求自己笑一笑,别在这种阖家欢聚的日子,做那个大煞风景的人。
“没有,我也替他们感到开心。”
沈母本还想说什么,但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断了。
刚和国外集团开完视频会议的沈父听说闺女回来了,一结束会议便马不停蹄的寻下来。
人未到,声先来,“是闺女回来了么?人在哪呢快让我看看。”
现身楼梯的沈振安在众人的视线里有了轮廓。
那是个与沈京肆在形态上有着七分相似的男人,年过五十的他身型依旧落拓挺拔。
差的那三分,便是过往无数阅历幻化出的滤镜,酌添在锐利深邃的五官和卓越不凡的气宇间,让巍峨矗立的大山也变得柔和。
沈京肆的形态,六分长相似母亲,七分气质随父亲。
爷俩身上那股匪气是一脉相承,女人缘方面更是。
哪怕是沈振安,也是父亲去世后,才慢慢沉下性子专注家族企业。
沈父走过来,先把人仔仔细细看了看。
当年嫁出去的时候就一还没毕业的小姑娘,现如今出落得沉稳端庄,男人甚感欣慰的把人抱入怀中。
“回来了闺女。”
路珍予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真是太敏感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就眼眶湿润的想哭呢。
这不就是父母平日嘴里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么。
有了闺女,其他人在沈父眼中俨然成为空气,大手攥着小手,把人带去沙发上叙旧。
留下郑耀宗那么大个人被当做空气一样忽视掉,沈母笑呵的出来打圆场。
“小宗别介意,你沈爸一贯这样,有珍珍在的地儿,他眼里就没有别人。”
郑耀宗嬉皮笑脸的应两句,一群人聚到沙发前。
沈父无非就是问问路珍予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情况。
但他这人眼尖,没几句话就探觉出不对劲儿,那双老了更添韵味的瑞凤眼幽幽移向对面。
感觉有杀气,惬意喝茶的郑耀宗收了收二郎腿,“那个爸,您老……有事呀?”
沈父脸绷的紧,连圈子都懒得兜,“你这几年在外头背着我们欺负贝珍了?”
“啊…啊?”
这还是路珍予第一次见郑耀宗紧张,男人舔舔舌头,手里那杯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咽口唾沫放回去了。
沈父直截了当的审问上,郑耀宗撒起谎来眼皮都不眨,“我疼她宠她都来不及,哪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呀。”
沈父大掌狠拍沙发,“你真敢动她根手指头,老子直接把你手剁了!”
气氛太过凝重,沈母出来暖场,“老沈呀!女儿女婿刚回来没几天,你不聊点开心的,竟怀疑那些个有的没的,那人的状态还能骗人?”
沈母笑摸摸路珍予的脸,“这闺女气色红润眼见长肉的,能像是被欺负?”
哪怕棱角被阅历和岁月磨平些许,沈父依旧不做场面人,当面直接把话撂下。
“贝珍打小就是被我们当宝贝养着的,要哪天让我知道你小子欺负她,看我打不打死你!”
郑耀宗呲牙嘿嘿笑两声,揣着那点心虚老实了,连坐姿都端正了几分。
路珍予从头到尾没发表过意见,静静看着沈母掉了脸子,连拉带拽的把人带回楼上做思想工作。
人前脚刚走,郑耀宗立马跟堆烂泥似的摊回去,“他奶奶的,老子的老子还没说要打断老子的腿,给沈京肆他老子牛逼完了。”
路珍予听着那马后炮,嘴角擒出冷嘲,“干爸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郑耀宗死要脸的哼笑,“老子那是给他留面子,你以为我不敢?”
路珍予挑眉,起身作势冲楼上喊,“干爸,郑耀宗说他是在给你面子,还说你吹……唔。”
话说半截被冲上来的郑耀宗一手拦腰另手捂住嘴。
路珍予挣扎,他不松手,俩人一来一回的,落到不知情的旁人眼中,倒像是小夫妻之间的亲昵嬉闹。
刚进门的两人把这幕看着,段曦儿“呦”的把眼睛埋回沈京肆手臂里。
“有些夫妻注意点市容哈,就算持证上岗,光天化日的大家还都在呢,你俩要亲嘴回楼上关起门来偷摸的。”
争执中的俩人同时转头,目之所及的门口,是段曦儿挽着沈京肆,两人肩挨着肩站在那,藕粉小香风配浅棕男士大衣,可不就是正处热恋期的情侣装扮。
感受着某道凝炼的目光投射来,路珍予去推郑耀宗,反被男人擒着腰禁锢在怀。
他看向神情晦暗不明的沈京肆,笑出几分挑衅,“大舅哥大舅嫂回来啦,怎么也没让下人通报声,我好和我媳妇换个地方,这不让你们尴尬了么。”
沈京肆带笑不笑的把人睨上,余光里,有个小人儿正屏息凝神的盯着他。
他转头睇向段曦儿,散漫讥讽的挑了个眉,“你什么时候买的狗?”
段曦儿一愣,“什么狗?”
显然她的脑回路没跟上沈京肆的抽象,反倒是被郑耀宗紧锁怀中的路珍予笑了。
郑耀宗面露几分不爽的眯她,“你跟着笑什么劲儿?”
路珍予收收笑意,带严肃半轻佻的,“那你又在汪汪什么?”
郑耀宗:“……”
反应过来的段曦儿粉拳捶去沈京肆,娇嗔的语气,“你又没个正经,那是姐夫!”
沈京肆带点不耐烦的把胸前大手箍住,“你姐不急你急什么?姐夫开门我是我姐?”
郑耀宗立马贱笑的吹了个口哨,“等着,你姐夫打飞滴来。”
差点吐出来的段曦儿咒骂一声,“都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