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四下灯火通明的大院在漆黑如墨的深夜中格外刺眼。
像黑夜与白昼的对抗,寂静,无声。
表面看是平静,其实私底早炸了锅。
忙碌一天的下人们眼下躺在宿舍里却个顶个的精神。
“我说,你们晚上都听到了吧,我简直惊掉大牙。”
“谁不是呀,给我一百个脑子也想不到,原来当年贝珍小姐嫁郑家是夫人强迫的。”
有个年长些的佣人说:“我倒觉得这事早有迹可循,你们想,当年贝珍小姐亲口指认过郑少爷强奸她,恨都恨不过来呢,怎么可能长大突然想嫁他了。”
“你别在那马后炮了,这话当年你怎么不拿出来说。”
女人吐吐舌头,“当年贝珍小姐一口一个心甘情愿,连在门口跪求两天,那副决心连老爷都当真了,何况是咱们。”
“怪不得咱们都把贝珍小姐讨厌的不行,夫人却还那么疼爱她。”
“既然疼爱,为什么还忍心让她嫁给那么个畜生。”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夫人爱贝珍小姐不假,前提是她绝对更爱自己的丈夫和亲儿子。”
“可咱们少爷也爱贝珍小姐呀,想贝珍小姐刚结婚那几年,少爷都造成什么样了。你们说要是他知道了这些,会不会人都傻了?”
“我劝你们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刚才夫人可是让管家传达了,但凡谁敢把这事儿传到少爷耳朵里,大家都别想好过。”
周围其他下人忙捂了捂嘴。
当初她们都以为路珍予见沈家不行了大难临头自己飞,现如今知道了这些,心里不免生出愧疚。
“怪不得我前几天切菜割了手指头,原来是报应,以后我可不和小崔她们一起说贝珍小姐的坏话了。”
“话都说了还能怎么办,打明儿起好好伺候贝珍小姐,当做弥补呗。”
“是该的,沈家待咱们这些下人一直特好,咱们也不能做对不起主家的事。”
姑娘两手拍床一下子坐起来,“我决定了,明天早点起来给贝珍小姐煲乌鸡党参汤,给她大补!”
-
深夜的卧室昏暗寂静。
卧室门轻轻被推开,伟岸的身影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卧室窗帘没拉,外头的光亮渗透进来,可以看到蜷缩在床上的人儿。
迷迷糊糊间,路珍予感觉被两只手从后面环腰抱住。
熟悉的烟草味飘来,她也跟着往后挪了挪,任由对方把她圈到怀里。
恰好温热的掌心贴到小腹的位置,带来阵阵的舒服。
沈京肆声音柔柔的,“怎么睡得这么早?”
路珍予声音轻飘飘的,“肚子痛。”
“生理期?”
“嗯。”
睡裙外的大手从裙摆下端伸进去,贴着长了点肉的小肚子,轻轻的揉起来。
“一会儿让人给你煮个银耳红枣糖水,趁热喝些再睡,肚子会舒服点。”
路珍予摇头,“我累了,不想折腾。”
沈京肆撑起上身,脑袋从后面探来,借着月色把人儿瞧了瞧。
见漂亮的眉心都皱出“川”字了,他心里跟着难受,“你就继续躺着,煮好了我拿过来喂你,好不好?”
许久才听到小小的一声,“嗯。”
沈京肆笑了笑,动作轻柔又满含爱意的吻了下冰凉的额头。
人走了,直到一小时后才回来。
沈京肆弓腰轻轻的把睡梦中还皱着眉的姑娘捞到怀里,拿起糖水碗,舀一勺吹凉,仔细用嘴试好温度后才往软唇里送。
一口清甜温热的糖水下肚,路珍予睁开惺忪的眼。
视线在男人捏着汤勺的右手上聚焦,看清那泛红的手背。
她抬头,“你烫手了?”
沈京肆没把那点伤当回事儿,“乖乖的,先把糖水喝完。”
路珍予一口接着一口的被投喂完。
空碗被放回床头柜。
沈京肆挪身靠到床头,抱孩子似得把人横抱怀中,被子下的手探回睡裙里,轻揉起泛凉的小腹。
“有没有好一点?”
可能也是心理作用吧,明明坠感还在,但路珍予好像真感觉不到疼了。
她点点头,乖巧的模样惹得沈京肆心痒痒,低头在那张被糖水沁染过的樱唇上亲了亲。
“胳膊还疼么?给我看看。”
路珍予把被子里的右手拿出来,上面还缠着纱布。
照她的标准,那点烫伤真没什么,反倒是纱布一缠,好像她整只手都废了似的。
头顶没了声,她看去,就见他重重的拧着眉心,两眼一眨不眨的凝着那只胳膊。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沈京肆问:“要干嘛?”
“去拿药。”
路珍予从他臂弯里退下床,拿到茶几上的烫伤膏又返了回来。
盘腿坐沈京肆面前,牵来他被烫伤的右手,把药膏挤到几处水泡上,用棉签很轻很轻的涂抹开,嘴里吹着气。
借助身后的光,沈京肆认真看着人儿,听到她问:“你自己煮的糖水?”
他原本是打算叫个下人来做,但莫名其妙就走到后厨了。
路珍予的语气很柔,带着几分宠溺,“那你是觉得光有银耳红枣还不够,想贡献几块自己的唐僧肉?”
还行,都能跟他打趣儿,应该是肚子没那么疼了。
可沈京肆却疼,不是手,是心。
不再让她擦药,伸手把人捞进怀,脑袋埋进颈窝里。
“抱歉。”
那带着颤音的道歉让路珍予一怔。
姑娘不清楚他针对哪件事,沈京肆却清楚。
被热水烫到的皮肤很疼,得知她被自家下人挤兑很愤怒,发现她被外人欺负后更是想要杀人。
他原以为自己顺着母亲和段曦儿的意装一装,再把郑家搅乱,怀里的人就能回来了。
却没想过,她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里还能受到委屈。
晚饭上楼叫人时,他踩着楼梯一阶一阶往上走,只感觉肩膀上有千斤重,眼里全是颓败。
那刻的他竟忽然质疑起,自己费了这么大功夫做的局,到底是对还是错。
感受着路珍予伸手抚上他的后背,沈京肆把人抱紧了些。
他的怀里很温暖,昏沉了好几个小时的路珍予很快就有了困意。
伴随逐渐归于平稳的呼吸,沈京肆一动不动的把人抱着。
看着月色下白皙的脸蛋,这会儿浮了层粉晕,压在他胸膛挤出一点点肉来。
下午那个在人前咄咄逼人不讲情面的沈京肆不知不觉的温柔了双眸。
知道她睡着了,原本想当面说却没说出来的话,这会儿反而能说了。
“珍珍,其实我都记得。”
“沈京肆一直都记得他的珍珍喜欢雪,那雪人从一开始就是给你堆的。”
“初雪那天他们告诉我,你在郑家也堆了个,所以你也记得是不是?”
“我就说,我那么了解你,怎么会看不透你。”
回想在金云湾第二晚,姑娘睡梦中突然惊恐发作时,不停地说“我不想嫁,我不想”。
沈京肆当时听成“我不想回家。”
直到后来,她又说了句,“干妈,我可不可以不嫁”。
怀抱着路珍予的沈京肆猛地一震!
那晚,他彻夜未眠,抱着沉睡的人儿坐在床头,安静的看着。
一句“干妈”,让沈京肆把很多想不通的事在那一晚上都想通了。
所以,他的姑娘其实一开始就不想嫁。
她是被逼的,被他的母亲。
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他喜欢她,说过这辈子除了她谁都不娶,所以就要把她送走么?
沈京肆不清楚真相,却也默认了这个猜想。
他那天早饭时的眼泪,不是委屈,是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遭受的一切,皆是拜他所赐。
沈京肆不想再跟怀里的人儿说“对不起”了,因为对不起没用。
势力,地位,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有用。
怀中姑娘睡得熟,两张脸蛋越发粉嫩。他伸手把黏在脸颊上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
“没关系,是谁都没关系。相信我,所有的人和麻烦我都会解决干净。等到事情结束的那天,沈京肆轰轰烈烈的把你娶回家,好不好?”
男人对着熟睡的姑娘轻轻柔柔的自言自语着。
许久,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条揣了好久的翡翠平安扣。
昏暗中,纯粹透亮的翡翠被月光折射出幽幽的绿光。
让沈京肆忆起姑娘十八岁那年,他绞尽脑汁想不出什么才是最好的成人礼物。
巧的是,隔天听说封漫漫那个恋爱脑为了生病的段誉,跑到临市的某座寺庙,爬了一万层台阶,只为求道平安符。
他还当面把人狠狠的嘲笑一顿。
说她被猪油糊了脑子,看不出段誉根本就不喜欢她,净做些自我感动的蠢事。
到了自己这却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天醒来脑子一热,鸟摸悄的也去了。
可那条平安扣已经好久没见路珍予戴过,估计是出国的这五年不小心丢了。
但没关系。
这些都没关系。
只要他确定她的心还在,确定她可能对自己有过一点点的喜欢,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沈京肆把挂着指甲大的金丝福袋的翡翠扣给姑娘戴上。
低头在软嫩的唇瓣上轻轻吻。
“宝宝,好梦。”
那天,爬了一万层台阶的男人为寺庙砸下重金,被寺庙里最德高望重的方彗大师亲自接待,赠符,解惑。
人人都知段曦儿日日戴在身上的翡翠项链是当初沈家在拍卖会上豪掷重金拿下的。
却无人知晓,价值千万的孤品不过是块边角料。
真正的祖母翡翠原石,在沈京肆这里。
方彗大师亲手将福袋系在由男人带来的平安扣上,在佛像前开了光。
双手接过项链,男人长跪在佛像前默默许下的愿是:
“我不求她有多爱我,但求她这一生平安,快乐,幸福。”
“如果还能求,佛祖,我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