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一个看对方的画,一个看对方。
沈父眸光幽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路珍予捏了捏手中的铅笔,“那京肆的订婚宴,您也不参加了?”
沈父点头,“那小子会处理好的。”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路珍予心有疑惑,“干妈她……知道您要走么?”
提到妻子,沈父将视线慢慢移向面前的闺女。
路珍予的亲生父亲在她八岁那年执行任务牺牲,之后她只能靠着留存的照片来思念。
可人的记忆会随时间流逝而淡化,亦如后来,她明知照片上的是父亲,却还是感到陌生。
再之后,听到父亲这个词时,她最先想到的便成了眼前这位。
身姿永远都是那么的挺拔,肩膀很宽,脊梁很硬,两只手臂的力气很大,随时随地都能把放学归来的她拎着抱到怀里。
那时候沈父工作也忙,每天早出晚归。
可但凡有机会早下班,定是第一时间回来陪他们吃饭,做作业。
二十几年的父女不是白做的,相互间只要个眼神,便什么都懂了。
过往几十年里,这位在妻子孩子心中形象永远高大伟岸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塌下脊梁,将路珍予抱到怀中。
“女儿,是爸对不住你。”
就在昨晚,向来最恋家的男人在为数不多的休假中破天荒的彻夜未归。
不是多生妻子的气,也不是想要逃避。
是自责,愧疚,是对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从前的他自诩强大,身后立着沈家,走到哪都受人尊重和敬畏。
如今却突然告诉他,他现如今的地位,光环,全是靠妻儿子女的牺牲换来的。
这样的真相对一个从来都把责任扛在肩上的男人来说,是巨大的,不可逆的。
这个男人很颓败,也很沮丧。
但他得撑着,得继续往前走,得把失去的全部拿回来。
路珍予为什么会不受控的流下眼泪呢?
她不知道,但她说,“爸爸,留下吧。”
伟岸的脊梁忽颤,沈振安震惊的看向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路珍予挽起被泪水流淌过的唇瓣,笑着说,“我希望爸爸你能够留下来,您,干妈,我,我们一起见证哥哥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好不好?”
沈振安在那一瞬间猩红双眼,热泪划过细纹前的眼角,好大一颗砸进路珍予的大衣里。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激动,“你叫我……爸爸?”
“嗯!”路珍予破涕为笑,“您本来就是我爸爸,我们一家散了那么多年,以后,别分开了,好不好?”
她累了,也走不动了。
如果这短暂又波澜的一生真的进入了倒计时,人生最后的这段时光,路珍予想要和她的家人度过。
一声“爸爸”,足以让一位短暂颓靡的父亲生出新的动力和决心。
那可是他打小捧在手心里疼,生病了撇下工作寸步不离的看守,夜夜下班归来睡前都要看一眼的女儿。
是不是亲生就真的重要么?
那他宁肯当年是捆着儿子去联姻,也绝不会牺牲自己的女儿。
内心感动到无以复加的沈振安大掌揉着怀中的脑袋,颤抖着声音:
“好,不分开了,爸守着你们娘仨,以后咱们一家再不分开了。”
知道丈夫要走的陈婕一整天都窝在被里,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
人人都道沈家太太为人处世面面俱到,跟谁的关系都好,人缘好情商高又最会知进退。
却没人知道,曾几何时,她也不过是个喜欢躲在自家后花园安静画画的姑娘。
是因为遇到那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想和他发生些什么,才一点点踏出自己的舒适圈。
又为了和他在一起,为了他们的家,他们的孩子,强迫着自己变成处事圆滑的沈太太。
昨晚丈夫的话犹在耳畔,其实根本不用他提醒,陈婕这些年已经活在无尽的自责和懊悔中。
但她没有退路,也不想当年的教训重来一遍,所以她把那个陈婕藏进了深夜,藏进被子里。
楼下车子启动的声音已经过去五个小时,想来丈夫留在这个家里的痕迹已经散尽了。
陈婕这才撑着身子坐起来,简单梳洗一番,来到楼下。
“林妈,那锅汤煲的怎么样了?”
后厨的佣人见沈母出来了,擦擦手赶紧迎上去,“给贝珍小姐煲的汤是差不多了,但夫人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这人一天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面容憔悴的陈婕摇摇头,“不吃了,下个月就是两家的订婚宴,全当减肥了。”
她走进去看了看汤,感觉还差些火候,着手添了些调料,又往后调了半小时。
“一会我再过来。”
人抱着有些冷倦的身子走出去,来到客厅,视线不由的落向那张单人沙发。
以往这个时候,沈振安都会坐在那听国际新闻,她操持一天家里累了,被他拉到怀里轻轻的按摩。
最开始是每天如此,后来变成每个月几天,最后是每年休假回来的那么几次。
一家四口从最开始的围在一张圆桌上吃饭,到成家,立业,各奔东西。
每个人都在奔波忙碌,每个人都在为了这个家拼搏。
可到头来,家不成家,丈夫走了,孩子不在,就只剩下她。
所以说,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什么呢?
不能再想了,毕竟时间不由她在垮下一天。
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女人反身上楼。
没走两步,停了脚步,再一回头……
披着大衣的沈振安就站在门口,还是白天准备离开时的那身装扮。
棕红色西装,灰色领带一丝不苟,版型落扩的黑大衣衬出颀长挺拔的身形。
男人站在水晶吊灯下,岁月赋予了他沉稳庄重,将当年那头桀骜不驯的短发变成背梳,却没有磨灭他眼中的那团火。
望着这样的丈夫,陈婕定在了那。
“你不是……”不禁语塞的她缓口气,“不是已经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