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死寂的荒原上跋涉,车窗外单调的铅灰色与扭曲的热浪,几乎要磨灭掉人们心中最后的希望。直到地平线上,那片断壁残垣的轮廓逐渐清晰、放大。
那不是想象中的彻底废墟。
凌岳握紧方向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城市的边缘,一道明显经过人工修缮的围墙矗立着,虽然依旧斑驳,但结构完整,甚至能看到墙头上拉起的、带着倒刺的铁丝网。几座用沙包和钢板垒砌的警戒塔上,隐约有人影晃动。
“哥,这里…好像有人!”凌峰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连日来的病痛与压抑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凌岳没有放松,反而微微蹙眉。太完整了,完整得有些突兀。在这片被“大寂灭”和蚀妖蹂躏过的土地上,这样一个保持着基本秩序的人类据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车队在距离围墙百米外缓缓停下,这是末世中不成文的谨慎。很快,围墙一侧锈蚀的金属大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开启,一队约莫十人的小队快步走了出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洗得发白的迷彩制服,手持保养得不错的制式步枪,行动间带着明显的纪律性。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方脸,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种与末世格格不入的、颇为热情的笑容。他快步走到指挥车旁,对着下车的张半仙和凌岳等人敬了一个不算标准但很用力的军礼。
“欢迎!欢迎来到永恒春城!我是这里的治安队长,陈金水,大家都叫我老陈!”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感染力的爽朗,“看各位风尘仆仆,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快,快请进!外面那鬼天气,真不是人待的!”
老陈的热情如同火焰,瞬间驱散了一些盘踞在车队上空的阴霾。他指挥着手下,熟练地引导着车队依次驶入大门。
穿过门洞的瞬间,仿佛跨过了两个世界。
外界是地狱般的死寂与阴阳逆乱的折磨,而门内……虽然依旧能看到废墟的底子,但主要街道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两侧甚至能看到一些简易的棚屋和晾晒的衣物。最让人震撼的是,空气是温暖而恒定的,那种蚀骨的阴寒和灼肤的热风消失了。头顶虽然没有阳光,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源,将这片区域映照得亮如白昼,充满了某种不真实的安宁。
老陈引导车队在一个巨大的、由垮塌了一半的购物中心主体改造而成的庇护所前停下。穹顶经过修补,内部空间广阔,灯火通明,划分出了明确的休息区、物资堆放区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医疗点。
“到了到了,这就是咱们的家!”老陈拍着胸脯,“各位放心,到了这里就安全了!我们这里有三位四阶的序列者大人坐镇,等闲蚀妖和诡异根本不敢靠近!”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个穿着同样制服的队员推着小车过来,上面堆满了厚实的棉衣、毛毯,甚至还有冒着热气的汤水和压缩饼干。
“分下去,都分下去!先让老人孩子和伤员暖和过来,吃点东西!”老陈指挥着,然后又看向凌岳他们这些核心成员,“几位,你们也辛苦了。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干净的房间,热水一会儿就送到。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老陈说!”
这份雪中送炭的慷慨,让许多饱受煎熬的磐石车队成员瞬间红了眼眶,感激涕零。连日来的恐惧、疲惫和病痛,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面前,几乎要彻底瓦解他们的心防。
凌岳接过一件厚实的棉衣,触手柔软温暖,是久违的感觉。他递给身旁瑟瑟发抖的凌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老陈。
这位治安队长的笑容无可挑剔,安排井井有条,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和真诚。但凌岳体内流淌的符箓之力,却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滞涩感。他悄然运转感知法门,精神力如同触角般向四周蔓延。
不对劲。
这里的能量场太“干净”了,干净得近乎死寂。外界的混乱、狂暴的能量粒子,在这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变得异常温顺和……惰性。就像一潭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暗沉如墨的死水。他尝试引动一丝元符之力,发现比在外界要费力一些,仿佛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看不见的阻力。
“凌岳兄弟,你这车……不得了哇!”老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感知,他围着凌岳那辆布满符箓同化痕迹和改装部件的SUV,啧啧称奇,“这改装手艺,这能量波动……兄弟你是序列觉醒者?了不得!了不得!”
他的赞叹情真意切,目光在扫过车身那些玄奥的符文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然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车窗,看到后座上那四个被奶奶和外婆紧紧护在中间的、粗糙的陶制骨灰坛时,那欣赏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非常短暂,几乎难以捕捉。那不是好奇,也不是对晦气之物的忌讳,更像是一种……审视?仿佛鉴定师看到了某种意料之外却又至关重要的物件。
凌岳的心猛地一沉。
老陈立刻恢复了热情,哈哈一笑,拍了拍凌岳的肩膀:“凌兄弟,带着家人一路不容易吧?放心,到了这儿,好好休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他招呼着手下继续分发物资,安排住宿,忙得脚不沾地。
凌岳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老陈忙碌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自家那辆在众多破旧车辆中显得格外扎眼的SUV,以及车内那四个沉默的骨灰坛。
外婆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摇下车窗,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看了看远处老陈的背影,又看了看凌岳,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岳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凌岳点了点头。
永恒春城……这里的确提供了他们急需的温暖、食物和药品,暂时解了燃眉之急。这份“希望”如此真实,如此诱人。
但凌岳符箓序列的灵觉,以及老陈那瞬间异常的目光,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这温暖的表象。
他感受到的不是安全感,而是一种仿佛置身于巨大、精密却无声运转的牢笼之中的窒息感。这里的能量场,平静得令人心慌,仿佛一切都被某种无形之力牢牢地约束、掌控着。
他握了握拳,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绘制符箓时那异常的滞涩感。
希望的光芒越是耀眼,其投下的阴影,便越是深邃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