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铺就的路径在脚下延伸,两侧是倾颓的偏殿与干涸的灵池,唯有手中《清微符箓总纲》玉简传来的温润触感与冥冥中的指引,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凌岳指明方向。
越往建筑群深处走,空气中残留的灵机与死寂的冲突便愈发明显。时而能感受到一丝精纯的草木清气,转瞬又被浓郁的腐朽气息覆盖。破损的阵法节点偶尔闪烁一下微弱的光芒,随即彻底湮灭,仿佛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终于,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广场尽头,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出现在眼前。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布满灰尘却依旧能辨认出字迹的匾额——传功堂。
与藏经阁需要破解禁制不同,传功堂那两扇沉重的、不知名木材打造的大门,竟是虚掩着的,留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又或者,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凌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警惕,示意凌峰和追风在外警戒,自己则整理了一下因连日探索而略显凌乱的衣衫,迈步踏入。
堂内光线昏暗,却奇异地没有多少灰尘。空间极其广阔,一根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上面雕刻着日月星辰、风云雷电的图案,虽色彩斑驳,却依旧能感受到昔日的庄严与玄妙。大殿两侧,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蒲团,大多已经破损,唯有最前方,一个略显宽大、材质特殊的蒲团,依旧保存完好。
就在凌岳目光落在那蒲团上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蒲团为中心荡漾开来。空气中,无数细微的光点如同受到召唤般汇聚,在那蒲团之上,勾勒、凝聚,最终化作一道半透明的、须发皆白、身着古朴道袍的老者虚影。
这虚影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与威严。他双眸紧闭,面容清癯,带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与悲悯。
凌岳心中一凛,立刻躬身行礼:“晚辈凌岳,误入贵地,若有惊扰,还望前辈见谅。”
他没有感受到直接的恶意,但这道执念虚影蕴含的精神力量,远超之前的书灵,让他灵魂深处的本命符箓都自发地运转起来,散发出微光以示敬畏与回应。
那老者虚影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并非真实的眼睛,而是两团温和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灵魂本质的光芒。他目光落在凌岳身上,特别是在他手中紧握的铁骨扇和隐隐散发符箓清光的身体上停留片刻,最终,一声悠长而充满岁月沧桑的叹息,在凌岳的心底直接响起:
“悠悠万载,沧海桑田……终是……等到了……”
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欣慰,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寂寥。
“前辈……”凌岳保持恭敬,心中念头急转。这道执念,似乎并无攻击性,更像是一种……坚守?
“孩子,不必多礼。”老者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他的意识海,“吾乃玄元清微宗,末代传功长老,玄玑子。留此残念,非为苟延,只为……不断道统,不使先贤心血,湮灭于纪元之劫。”
凌岳屏住呼吸,静静聆听。他知道,他即将接触到这片废墟背后,最深沉的秘密。
“汝身负符箓之法,虽略显粗陋,根基却正,乃我清微一脉旁支遗泽……更难得的是,心性尚可,通过了藏经阁的考验。”玄玑子执念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凌岳的过去,“汝可知,此地因何而毁?”
凌岳摇头:“晚辈不知,只觉此地曾经历惊天大战,灵脉亦被污染。”
“污染?呵呵……”玄玑子的笑声带着无尽的苦涩与悲凉,“非是污染,乃是‘渊潮’!是纪元终结之兆,是万物归墟之始!”
“渊潮?”凌岳心头巨震,这个词,与传功长老之前提及的“大寂灭前兆”隐隐对应。
“不错。末法时代终结,渊潮自无尽虚空而来,侵蚀万物,扭曲法则。其所过之处,灵气枯竭,法则崩坏,万物畸变,众生沉沦!”玄玑子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无奈,“我玄元清微宗,秉承上古道统,护佑一方生灵。当是时,举宗奋战,布周天星辰大阵,引地脉龙气,欲阻渊潮于山门之外!”
随着他的话语,凌岳仿佛透过那虚幻的身影,看到了万载之前的景象:无数道流光冲天而起,与漫天席卷而来的、如同活物般的漆黑潮汐碰撞!剑光撕裂黑暗,符箓照亮苍穹,道法轰鸣声响彻天地!那是何等壮烈而绝望的战斗!
“然……渊潮之力,远超想象。它并非纯粹的力量,更是一种规则的侵蚀,概念的扭曲。”玄玑子的声音低沉下去,“大阵崩碎,殿宇倾颓,同门相继道消……祖师们燃尽神魂,亦未能挽回败局……最终,唯有残破山门,与吾等一缕不甘之执念,凭借最后的核心大阵,扭曲时空,遁入此方遗世之境,苟延残喘,等待……一丝渺茫的希望。”
凌岳听得心神激荡,仿佛亲眼目睹了一个辉煌道统的悲壮落幕。这与外界的“大寂灭”何其相似!难道所谓的“大寂灭”,就是玄玑子口中的“渊潮”?
“吾观汝符法,多用之于搏杀、防御、疾行。”玄玑子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凌岳,“汝可知,符箓之道,究其本源,为何?”
凌岳沉吟片刻,谨慎回答:“回前辈,晚辈以为,符箓是引动天地之‘理’的媒介,是护道之术。”
“护道之术……说得不错,却也不全。”玄玑子微微颔首,“符箓,乃沟通天地、调和阴阳、阐述大道之文!上可召神役鬼,禳灾祈福,下可安邦定国,济世度人。杀伐护身,不过其末节小道耳。真正的符箓大道,在于‘理解’,在于‘沟通’,在于‘创造’!是以心神契合天地,以符文阐述法则!”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在凌岳脑海中炸响!他一直以来使用符箓,更多是凭借本能和传承的知识去“模仿”和“引动”,从未深入思考过其本质。此刻被玄玑子点破,顿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是啊,无论是【金光符】的破邪,【长春符】的生机,还是【土盾符】的承载,不都是对某种天地法则的浅层运用吗?
“力量……大道……”玄玑子执念的声音变得无比肃穆,那虚幻的目光仿佛要直接看穿凌岳的灵魂,“孩子,告诉吾,汝追寻力量,所为何来?汝心中之道,又在何方?”
来了!这才是真正的考验!无关天赋,无关实力,直指本心!
凌岳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两条路:一条是拥有绝对力量,掌控生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同杨光耀那般,建立自己的秩序,成为末日的主宰;另一条,则是在这绝望的废土上,带着家人艰难求生,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守护着那微小而脆弱的温暖。
幻象在他眼前闪烁:他看到自己凭借强大的符箓之力,轻易碾碎敌人,建立起庞大的势力,众生俯首;他也看到车队彻底覆灭,奶奶外婆惨死眼前,凌峰倒在血泊中,自己跪在废墟上发出无助的嘶吼……
力量的诱惑与守护的艰难,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就在这时,身后仿佛传来了奶奶和外婆那细碎而坚定的祈祷声,感受到了凌峰信任的目光,看到了赵得柱、刘石头、张半仙等人并肩作战时毫不犹豫的背影……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幻象的阴霾。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再无一丝迷茫,对着玄玑子的执念,一字一句地说道:
“前辈,力量于我,非为称尊,非为奴役,乃是护身之刃,卫道之器!我之道,不在九天之上,不在黄泉之下,只在脚下之路,只在心中之念——护我所爱至亲,卫我同行之伴,于此末世,杀出一条生路,便是我的道!”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真诚。
玄玑子执念静静地“看”着他,那虚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那执念的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笑意。
“善。”
一个字,仿佛蕴含着万千感慨与最终的认可。
“心念纯粹,道基乃立。不忘守护之初心,方能持力量而行远,不至迷失于途……”玄玑子执念的声音带着一种释然与欣慰,“汝之道,虽简,却直指本心。吾……可放心将清微符箓之正统,托付于汝。”
话音落下,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开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整个传功堂都被映照得如同白昼!
凌岳感到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洪流,伴随着精纯无比的精神本源,如同决堤的江河,朝着他的意识海,汹涌奔来!
传承,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