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V的车窗隔绝了外界诡异,却隔绝不了那股渗透骨髓的寒意与焦躁。车内,凌岳刚刚结束一次失败的精神力探查,额角还残留着过度消耗后的细微刺痛。他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扫过车外——那些被称为“永恒春城”的守卫们,依旧穿着整洁的制服,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微笑,引导着新来的幸存者前往分配好的区域。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温暖、食物、药品,这里仿佛是末日中不应存在的天堂。
但凌岳的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越勒越紧。符箓序列带来的灵觉在不断低鸣,警示着这片“乐土”之下潜藏的危险。老陈那过于完美的说辞,普通幸存者眼神深处偶尔闪过的麻木与恐惧,还有那层笼罩整个区域、不断悄然吸收着他释放出的探测能量的粘稠力场……都让他无法安心。
“岳岳,”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凌岳回过头,看到外婆正微微蹙着眉头,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没有初来乍到的放松,反而充满了老年人特有的、源于生活经验的警惕。她挪了挪身子,靠近凌岳,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不对劲,”外婆言简意赅,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一个光滑的鹅卵石——那是她路上捡的,说是摸着安心。“那个姓陈的,还有他手底下那些人,看咱们车的眼神不对。”
凌岳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外婆,您看出什么了?”
外婆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向车外。此刻,正好有一队巡逻的守卫经过,步伐整齐,目不斜视,仿佛训练有素的士兵。
“你看他们走路,看着是挺规矩,”外婆低声道,“但刚才,有两个人的眼珠子,往咱这车后座瞟了好几眼。不是看人,是盯着那几个坛子。”她的目光扫过后座上那四个沉默的骨灰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凌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骨灰坛静静地立在那里,粗糙的陶釉在车内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那是爷爷、外公、爸爸、妈妈的安息之所,也是凌家“死也要在一起”的誓言象征,更是奶奶和外婆日夜祈祷、汇聚愿力的核心。
“财不露白,岳岳。”外婆用上了旧时代最朴素的智慧,“咱这车,一看就跟别人不一样,结实,还干净。这几个坛子,在咱们是命根子,在别人眼里,说不定就觉得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逃难的时候,为了一口吃的,一件暖和衣裳,人都能红了眼,何况是咱们这样扎眼的?”
她顿了顿,浑浊却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人比你吃的米多。那姓陈的,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可那笑意没进到眼睛里。他手下那些人,看着恭敬,骨子里透着股算计。我看哪,他们是惦记上咱们的车,还有咱们这点‘家当’了。”
外婆的判断与凌岳的直觉不谋而合,甚至提供了更具体、更生活化的观察视角。他之前更多地是从能量层面和逻辑漏洞去怀疑,而外婆则直接点出了人性中最原始的贪婪可能。在这末日里,一辆性能优越、经过初步符箓同化的车辆,以及可能被误认为藏有物资的“容器”,确实足以引来觊觎。
“您说得对,外婆。”凌岳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是咱们大意了。这地方看着好,但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他心中迅速盘算起来。外婆的判断提供了一个极佳的烟雾弹。如果“永恒春城”的管理者真的别有用心,那么将他们目前的警惕和调查方向,伪装成是对“物资被觊觎”的担忧,无疑能更好地麻痹对方。对方若以为他们只是在防范小偷小摸或内部倾轧,就可能放松对更深层次探查的警惕。
“咱们得把东西看牢点,”凌岳顺着外婆的话头往下说,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忧虑,“特别是这几个坛子,还有车里的吃的用的。以后咱们轮流守着车,不能离人。奶奶和您也别轻易下车,就在车里待着,安全些。”
外婆见凌岳听进去了,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郑重地点了点头:“是该这样。你奶奶身子刚好点,经不起折腾。咱们老骨头帮不上大忙,至少不给你们添乱,再把家当看好。”
这时,一直假寐的奶奶也微微睁开眼,轻声说:“听你外婆的,她看人准。”说着,她的手轻轻搭在身旁的骨灰坛上,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和慰藉。
凌岳看着两位老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更加沉重。守护她们,是他绝对不能失败的任务。他必须利用好这个“误解”,加快调查步伐。
之后的时间,凌岳刻意表现出对物资安全的“过度关注”。他当着几个巡逻守卫的面,“小心翼翼”地将SUV内部的一些零散食物和一瓶水藏到更隐蔽的角落,还“不小心”让一个空的压缩饼干包装袋掉在地上,然后迅速捡起,一副生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他还找到老陈,以一种带着歉意的口吻说:“陈管事,不好意思,我们家老人胆子小,经历得多,总怕东西丢了……你看,我们这车能不能就停在这个角落?我们自家轮流看着,也省得给咱们城里的兄弟们添麻烦,增加巡逻负担。”
老陈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连连摆手:“凌兄弟太客气了!理解,完全理解!末日求生,谨慎点是应该的。这位置挺好,安静,你们放心住着,安全问题包在我们身上!”他答应得爽快,眼神在凌岳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凌岳脸上只有恰到好处的、因“小家子气”而带来的些许窘迫。
然而,就在老陈转身离开,背对着凌岳的刹那,凌岳敏锐地捕捉到,老陈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弧度极快消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放心?
凌岳心中冷笑。看来,外婆的判断方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迷惑了对方。对方可能真的以为他们只是一支运气好、有点资产但胆小怕事的普通幸存者队伍,最大的担忧不过是财物损失。
但这远远不够。
入夜,“永恒春城”内部依旧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将外界的诡异风寒彻底隔绝。凌岳靠在驾驶座上,看似闭目养神,精神力却如同最细腻的触须,再次尝试向四周蔓延。那股粘稠的、吸收能量的力场依旧存在,阻碍着他的深入探查。但他能感觉到,这力场并非完全被动,它似乎在……呼吸?以一种极其缓慢而规律的节奏,汲取着这片空间内所有生命散发出的微弱能量,包括那些灯光产生的光热,甚至包括他之前尝试绘制符箓时散逸的符箓之力。
这种感觉,不像是一个庇护所,更像是一个……活着的、正在消化食物的胃囊。
外婆的警醒,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让他看到了水面下的第一圈涟漪。而水面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巨大的阴影,他必须尽快查明。
他轻轻摩挲着怀中的铁骨扇,冰凉的扇骨传来一丝微弱的共鸣。前方的迷雾依旧浓重,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藏身的角落,以及一个可以借力打破僵局的支点——外婆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睛。
夜还长,而隐藏在“永恒春城”温暖表象下的冰冷獠牙,终将逐渐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