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巢穴深处,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腥甜的汁液。
巨大的虫巢母脑在幽暗中搏动着,发出湿滑而沉闷的声响,如同一个腐烂的、尚在喘息的心脏。翠绿与污浊的脉络在其半透明的胶质表层下蜿蜒,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凌岳一行人凝重无比的面庞。
“它……在求救?”刘石头瓮声瓮气地开口,覆盖着新生石肤的拳头紧握着,刚才强行突破虫群阻击的狂暴力量尚未完全平息,眼神里却满是难以置信。他体内的血气依旧在微微沸腾,对抗着母脑无意识散发出的精神威压。
赵得柱手中长刀斜指地面,刀锋上沾染的虫族粘液正缓缓滴落,在地面腐蚀出细小的坑洼。他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声音冷硬如铁:“凌队,诡计!这东西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活物,现在示弱,无非是缓兵之计!趁它病,要它命!”他踏前一步,刀身嗡鸣,凛冽的杀意几乎要割裂这粘稠的空气。一路杀进来,他亲眼见到通道两旁堆积如山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各种变异生物的,皆是这虫巢的“杰作”。
凌岳站在队伍最前方,身形挺拔如松,并未因任何一方的言论而动摇。他双眸之中金光隐现,【破妄之瞳】已运转到极致,穿透那层层胶质,窥探着母脑最核心的本质。同时,他悄然发动了旧世界意志馈赠的【真视之眸】,一段信息流涌入脑海:
【虫巢聚合意识(受缚\/污染状态)】
【特性】:强制进化、群体思维、精神低语、生机掠夺(被动)。
【状态】:核心指令遭受‘渊潮’高位格污染扭曲,执行‘清除非同类’程序。底层逻辑库存在冲突,求生本能强烈。
【威胁评估】:极高(规则层面污染,物理毁灭可能导致基因崩解病毒泄漏)。
“清除非同类……求生本能……”凌岳心中默念,眼中的金光更盛。他看到的不只是母脑本身,还有那纠缠在其核心处、宛如黑色锁链般的“渊潮”污染能量,以及污染之下,那原本属于城市生态AI的、微弱却纯净的原始光芒。
就在这时,母脑的搏动骤然加剧,一道比之前清晰了数倍的精神波动,如同挣扎的溺水者发出的最后呼喊,强行涌入众人的意识:
“外来者……非……清除目标……协议冲突……”
“核心指令……被篡改……强制进化……痛苦……”
“生存……请求……共存……”
伴随着这道精神信息,母脑核心处那点翠绿的光芒剥离出一部分,在凌岳前方缓缓凝聚,最终形成一枚约莫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虫豸虚影在生灭演化的琥珀色结晶。结晶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仿佛蕴含着生命进化的终极奥秘。
“进化……结晶……赠予……”
“换取……约束……生存权……”
“凌队,不可!”赵得柱急声道,他虽无法像凌岳那样“看”得透彻,但久经沙场的直觉让他对这结晶充满了警惕,“这东西的气息邪门得很!谁知道是不是另一个陷阱?虫群肆虐,屠戮生灵,此獠不除,天理难容!”他身后几名一同杀进来的老队员也纷纷点头,眼神坚定,显然是支持彻底毁灭。
张半仙手持罗盘,指尖在上面快速点划,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沉重:“凌小友,得柱所言不无道理。此物乃‘强制进化’之核心,蕴含的法则近乎魔道。然……贫道推演其因果,毁灭它,确有三成可能引发其内核反噬,释放出我们无法控制的基因崩解毒素,这片地域将成死地。而且……这‘渊潮’污染模式,前所未见,或可借此物,窥探其一斑。”
他的话让赵得柱等人沉默了一瞬,但眼中的杀意并未消退。
巢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母脑那令人不安的搏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虫群嘶鸣。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凌岳的目光扫过那枚悬浮的“进化结晶”,又缓缓掠过母脑核心处挣扎的原始光芒,最后看向身边一张张或愤怒、或忧虑、或等待他决断的面孔。
他脑海中闪过北上以来的一幕幕:荒芜的田野上,逃荒的人群为了一口干净的水源而相互厮杀;废弃的城镇里,易子而食的悲剧无声上演;尸鬼林中那些被永久束缚、哀嚎的灵魂;还有眼前这被扭曲、被迫执行杀戮指令的母脑……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笼罩世界的“渊潮”。
毁灭,固然痛快,符合最直接的复仇逻辑,但可能带来无法预估的灾难,并且彻底断绝了一条深入了解“渊潮”运作机制的可能。
共存,看似仁慈,却充满了不确定性风险,需要强大的力量进行约束和监管,更需要承担巨大的责任和非议。
时间仿佛凝固。凌岳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清明和坚定。
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身后可能的争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巢穴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力量的善恶,在于使用者,而非力量本身。”
“虫群为祸,其罪在幕后扭曲指令之黑手,此脑亦是受害者与工具。”
“毁灭它,不过是让这片土地再多一缕冤魂,于大局无益。”
“控制它,解析它,或能成为我们未来对抗‘渊潮’的一件利器,至少,能让我们看清敌人更多的手段。”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看向赵得柱和张半仙,也看向所有队员:“我知道这个决定看似优柔,甚至危险。但磐石之路,从来不是一味猛冲猛打。我们要做的,是活下去,并且找到终结这一切的办法。为此,我们需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承担一切必须承担的风险。”
说完,他不等众人回应,指尖已然凝聚起璀璨的元符之力。道道金色的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锁链,交织成一张复杂无比的符箓网络,缓缓罩向那搏动的母脑。
“今日,我以清微符箓,为你设下‘共生禁制’。”凌岳的声音带着一种庄严的韵律,“此禁制存续期间,你与你的族群可在此地有限生存,不得主动攻击任何智慧生命体,不得扩张领地范围。一旦违背,或试图冲破禁制,符力反噬,核心自毁。”
符箓网络无声无息地融入母脑庞大的躯体,那翠绿的核心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缓缓平息,散发出一种被约束的平和波动。那枚“进化结晶”也轻飘飘地飞到了凌岳的手中,入手温热,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淌。
凌岳握紧结晶,转身,看向神色各异的队员们:“此事,我独断专行,后果,我一力承担。所有人,准备撤离。”
赵得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刀入鞘,默默站到了凌岳身后。张半仙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也不知是忧是喜。
……
当凌岳一行人带着那枚散发着奇异波动的“进化结晶”走出地下巢穴时,久候的阿雅立刻迎了上来。她几乎是双眼放光地从凌岳手中接过了结晶,如获至宝。
“天哪!这能量反应……这结构稳定性……简直是完美的生物能量催化剂!”阿雅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凌队!有了它,我之前构想的‘自适应进化装甲’绝对能实现!它可以让装甲在遭受攻击时,自动调整防御结构,针对性进化出抗性!”
凌岳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小心研究,注意安全,这东西……很不简单。”
“明白!”阿雅抱着结晶,几乎是蹦跳着跑回了她的临时实验室。
周围的队员们开始清理战场,收殓战友的遗体,气氛沉重而肃穆。然而,在一些不易察觉的角落,低语声开始蔓延。
“凌队……还是太仁慈了。”
“是啊,那虫子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就这么放了?”
“还有那结晶,一看就不是凡物,给阿雅小姐研究……是不是太冒险了?”
“我听说旧世界有些逃荒来的老人都知道,这种能让人‘进化’的宝贝,往往都带着不祥……”
“要是能拿来提升我们自己的实力该多好,说不定就能觉醒更强的序列能力……”
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如同暗流一般,在疲惫不堪却又极度渴望力量的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尽管没有人敢于公然质疑凌岳的决定,但那枚“进化结晶”所蕴含的强大力量,就像一颗种子一样,在某些人的内心深处悄然埋下。
凌岳站在略微破损的“磐石号”车顶,他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孤寂。他遥望着北方,那里的天际线依旧昏暗,仿佛被一层无尽的阴霾所笼罩。他听到了那些细微的低语声,这些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仿佛是人们内心深处的疑虑和不安在悄悄倾诉。
他能感受到团队内部正在悄然滋生的复杂情绪。有些人对他的决定心存疑虑,有些人则对那枚“进化结晶”充满了渴望。然而,凌岳并没有被这些情绪所左右,他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仁慈?或许吧。凌岳心里明白,在这充满绝望的废土之上,有时候仁慈并不能解决问题。有些底线一旦被突破,人就会失去人性,变得不再像人。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必须坚守自己的原则,哪怕这意味着要面对团队内部的不满和质疑。
前方的道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充满了未知和艰难险阻。而下一个考验,似乎已经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露出了它那诡异的轮廓——侦察兵回报说,在通往北方的必经之路上,他们发现了一个在末世中显得格外突兀的小镇。这个小镇灯火通明,一片宁静,与周围的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