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的夜,总比别处沉得早些。
朱红大门外的两盏宫灯被风刮得摇摇欲坠,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出破碎的影子,像极了府内主人此刻的心境。
太师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杯中的碧螺春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
“大人,秦王那边回话了。”管家弓着身子,声音压得比窗外的虫鸣还低,“说身子不适,改日再登门。”
“身子不适?”太师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在描金的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他朱昱如今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哪里还有半分‘不适’的样子?”
管家不敢接话。谁都看得出来,这三个月来,秦王虽未公开露面,却把朝堂搅得翻了天。
先是京畿卫指挥使对他言听计从,接着是吏部、户部的几个关键职位,都换成了他的人。
就连往日与太师交好的几位老臣,如今见了他也只是打个哈哈,再不肯多说半句真心话。
“那封回赫密信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太师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始终不信,朱昱能把所有证据都抹得干干净净。
“回大人,”管家的声音更低了,“周福那老东西看得紧,府里的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经手密信的几个死士,要么不知所踪,要么……”
“要么怎么了?”
“要么在乱葬岗被发现,尸首早就烂得认不出了。”
太师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就知道,朱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那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如今正用最温柔的姿态,一点点扼住他的咽喉。
“对了,”管家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今日下午,骆将军从边境送来了急报,说是北蛮最近动作频繁,似乎在集结兵力,请求朝廷尽快拨付粮草,增派援军。”
自从骆辰利用北匈人大败回赫后,北匈人对回赫攻击力度加倍,抢占了不少回赫的地盘。
接着心也野了,互市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了。
骆辰知道,这只不过是天气转暖了,北蛮人想要掌握主动权了。
骆辰也从来没有想过仅仅凭借一个互市就能完全阻止对方侵扰大宁。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会这么迫不及待。
他曾经联系过古力,而这时古力说话也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北蛮人还真的不善于心计,骆辰一眼就能看出古力也有了其他的想法。
这人啊,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这不对方这刚吃饱就又想着获得更多的利益了。
当然这其中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远在京都的秦王。
他当初能煽动回赫人,难道就不能煽动北匈人?
但是最根本的就是北匈的可汗对赤城的发展有了贪念了。
如今赤城已经从一个边疆小镇变成了贯通南北的经济重镇,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换成谁都会眼馋。
如今赤城是大宁商人和北蛮人做生意的中转站。
其中那些商人存在大宁的粮食就足够让北蛮人舒服的过好几年了,所以出兵已经是必然。
好在骆辰对此早有防备,在发现北匈人异动的时候他就将情报送了出去。
不仅给旁边的其他边军送去了北蛮异动的情报,他也将这个情报送到了京都。
“骆辰……”太师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也没有想到骆辰能在边境做出这么大的动作。
从来都是中枢影响地方,而骆辰去了北疆后,竟然让中枢不得不配合边疆行动了。
这份影响力放眼大宁,没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如此人才,如果当初……
老太师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这位镇守边境的大将军,怕是此刻唯一能与朱昱抗衡的人了。
可皇帝病重,朱昱把持着朝政,骆辰的奏报,能送进养心殿吗?
“奏报递上去了吗?”老太师忽然开口。
“递是递了,可……”管家迟疑道,“被通政司的人压下来了。
通政使说,陛下病重,不宜被边境战事惊扰,让先压几日。”
太师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玉带撞在桌角,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糊涂!”他气得胡须发抖,“北蛮狼子野心,岂是能‘压’的?通政使什么时候也成了朱昱的人?”
管家低下头,不敢言语。
通政使上个月刚得了秦王府送的一座别院,这事在京城早就不是秘密了。
太师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脚下的青砖被踩得“咯吱”响。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朱昱这是要釜底抽薪,先断了骆辰的后路,再慢慢收拾他这个碍眼的老太师。
“备车。”他忽然道。
“大人要去哪?”
“养心殿。”太师的声音斩钉截铁,“就算闯,我也要把骆辰的奏报送到陛下跟前!”
可他刚走到宫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拦路的是京畿卫的士兵,领头的校尉躬身行礼,语气却硬得像铁:“太师大人,夜深了,陛下刚睡下,皇贵妃吩咐,任何人不得惊扰。”
“放肆!”太师怒喝,“老夫是三朝元老,见陛下还要你一个小小校尉批准?”
“不敢阻拦大人,只是……”校尉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一队禁军,“禁军统领有令,即日起,非皇贵妃或秦王殿下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踏入养心殿百丈之内。”
太师看着那些禁军身上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忽然明白了。
朱昱不仅渗透了朝堂,连皇宫的防卫都换成了自己人。
他这道宫门,怕是再也进不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个小厮骑着快马奔来,到了校尉面前翻身下马,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秦王殿下有令,送太师府。”
校尉拆开信看了一眼,递给太师,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太师接过信纸,借着宫灯的光看清上面的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信上只有一句话:“太师若安分,可保晚节。北蛮之事,本王自有安排。”
字迹温润,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太师踉跄着后退一步,扶着门框才站稳。
他望着养心殿的方向,那里烛火通明,却像一个吞噬一切的深渊。
而朱昱,正站在深渊边缘,对着他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