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沪上租界的洋楼里,弥漫着栀子花的淡香。雕花玻璃窗将阳光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地板上缓缓移动。我在一阵绵长的眩晕中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若薇那双噙着泪的杏眼。
她鬓角的碎发被泪水濡湿,紧贴着苍白的脸颊,指尖抚过我额前的发丝时,指尖的颤抖像风中的蝶翼。
“润东…… 你的头发……” 她的声音哽咽着,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黄铜穿衣镜。镜中人的头发竟比昨夜又白了大半,原本只是两鬓染霜,此刻连头顶都像是落了场薄雪,唯有发根处还残留着几缕墨黑,像是被岁月遗忘的角落。
我对着镜中人苦笑,这具身体才刚过二十六岁生日,却已苍老得像株经霜的芦苇。
“哭啥,” 我伸手替她拭去泪痕,指腹触到她冰凉的脸颊,“阎王爷不收我,总得让他讨点利息不是?”
若薇被我逗得抽了抽鼻子,转身去厨房端来一碗莲子羹。
青瓷碗沿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冰糖炖得溶在汤里,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着空荡荡的五脏庙。
吃饱喝足,玄真、老陈已经候在门外。
玄真问:“瘦猴,那边还有一堆人等着签署协议呢,你看咋办?”我这才想起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那些放贷的资金、未签完的协议,像一张张催命符,压得人喘不过气。
刚在藤制圈椅上坐定,被拿到楼上茶几的电话此刻却叮铃铃响起来。
玄真拿起电话,就听见听筒里传来约翰逊那口带着伦敦腔的中文,唾沫星子仿佛能透过电话线喷过来。“找你的,约翰逊!”我刚接过听筒就听见:“卢先生,恭喜恭喜!贷款的事敲定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38 亿美金的总额度,年息 5.5%,15 年的周期,这些数字像算盘珠子一样在我脑子里噼啪作响。
抵押物的应收款半数用来还贷,这看似苛刻的条件,实则早已在我的算计之中。
“约翰逊先生辛苦了。” 我慢悠悠地搅动着茶杯里的龙井,“那一百一十四万美金的佣金,会让老陈给你送到汇丰银行的账户上。” 电话那头传来夸张的欢呼声,随后便是一连串的恭维话。
我耐着性子听完,挂上电话后心里颇觉烦躁 —— 这些洋鬼子,一个个都盯着中国的肥肉,恨不得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放下电话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偏厅的门就被推开了。一群穿着西装革履的洋人涌进来,香水味混合着雪茄味呛得我直皱眉。
为首的是老麦克和杜美,挺着啤酒肚,握手时力气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他们七嘴八舌地问候着,蓝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的光,直到确认我确实无恙,才又呼啦啦地告辞,仿佛只是完成一场不得不走的过场。其实他们那里是来看望生病得我?只是看看他们的投资会不会因为我挂掉而打水漂罢了。
唯独北苏的彼得罗夫留了下来。这个北苏的斯拉夫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口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将他们拟好的合作框架协议递过来,并说道:“卢先生,约瑟夫领袖同意了您的提议,并做了部署和签字。他命令我们尽快落实这份合作协议。您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说,如此这般咱们彼此之间存在的某些误会,能否弥补了?”
“弥补?” 我猛地攥紧拳头,胸膛里的五星海棠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像是有团火在烧。克里姆林宫里那个阴恻恻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算计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头痛瞬间如潮水般涌来,眼前阵阵发黑。
“瘦猴!瘦猴你怎么了?” 玄真的声音酸涩,他拼力的扒拉着我身前的彼得罗夫,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人家老中医都嘱咐了不能耗费心神!你这是干嘛呀!”
我勉强做起说:“我没事。玄真你去跟彼得罗夫把协议签了吧。”彼得罗夫耸耸肩,将协议放在桌上:“玄真先生,签字吧!” 当双方签完字,他便拿着协议转身离去,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敲在人心上的重锤。
老陈赶紧喊玄真帮忙,将我连人带藤椅抬到阳台上。初夏的风带着黄浦江的潮气,吹在脸上暖暖的。租界的屋顶在夕阳下连成一片灰色的海洋,远处教堂的尖顶刺破云层。我摸出烟盒,火柴划亮的瞬间,火光映在年轻的脸庞和花白的头发上,显得有些诡异。
“来吧,同志们!咱们召开第一次阳台会议。” 我深吸一口烟,笑着跟他们俩说。
“坐。” 我指了指旁边的藤椅,“走之前,有八件事要议。”
第一桩是经费。我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缓缓开口:“你俩一年各留六十万大洋。玄真的用作跟合作各方的联络与情报开销,老陈的……” 我顿了顿,“用作陕省建设的应急款。” 玄真刚想开口,被我一眼瞪回去:“别省,该花的就得花。没有足够准确的商业情报,咱们就是睁眼瞎,未来也走不远。”
第二桩是协议备份。我从藤椅上直起身,胸口的灼热感提醒着我每一步都不能出错:“所有签好的协议,给老陈留一份。货物到港、验收、运到陕西,都归你管。” 老陈赶紧掏出铅笔在账本背面记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人才是关键。” 我补充道,“陕省缺医生、缺工程师,缺大量技术工人和高知学生。你看着办,只要肯来的,待遇从优。” 老陈点头如捣蒜,他知道,这些人才是未来的火种。
第三桩是向组织汇报。我望着老陈:“胡公那边,得尽快把协议内容报上去。看看中央有没有别的安排。” 老陈的眼神凝重起来,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商业合作,每一个字都牵扯着无数人的性命。
第四桩是情报组织。“陕省很快会成为各方势力的焦点。” 我的声音沉下来,“特科得派些好手过去,商业间谍、政治间谍,都得防着。” 老陈说已经安排了人,明后天就出发,我这才松了口气。
第五桩是资金转换。“把所有到账的贷款,全换成英镑和美元,存汇丰。” 玄真有些不解:“瘦猴,大洋用着不是更稳妥?” 我摇摇头:“不,这些钱我要去欧美用。那边的汇率差太大,相对其他的货币,英镑和美金汇率更稳定。弄不好在汇率上咱们还能赚点。”
第六桩是叛徒。提到那个 “顾” 字,我胸口的海棠印突然发烫。“老陈,你说过跟稼轩他们打过招呼了?” 老陈点头:“已经盯紧了。” 我掐灭烟头,烟灰落在地上,像散落的骨灰:“别让他坏了大事。”
第七桩是兵力部署。我望着西北方向,那里的黄土高原上,正有一群人在为理想奋斗:“河西走廊、青海,都得占住。给老左发电报,让他先去侦查。” 老陈应着,手里的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第八桩最棘手。我盯着老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湘赣闽桂川调人去陕,得筛一遍。跟北苏走得近的,不能要。” 老陈猛地抬头,满脸诧异。
“你听我说。” 我叹了口气,“这些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想起那些因为北边GcGJ的瞎指挥而牺牲的同志,胸口就像被巨石压住:“不是不信任,是怕冲突。咱们的路,靠别人不行,得自己摸索着走。” 老陈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我会报给胡公,但……”
“不用等答复。” 我打断他,“记在心里就行。”
会议散了,老陈拿着账本匆匆离去,玄真收拾着烟蒂。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个家伙还只是个老色胚,如今也能在沪上的十里洋场叱咤风云,更能独当一面的帮我解决很多问题了。
“瘦猴,你得多歇息……” 玄真轻声说。我摇摇头,胸口的灼热感越来越清晰 —— 约瑟夫的提议,绝不是什么善意。那条通往西北的铁路,名义上是援助,实则是套在脖子上的绳索。
“对了帮我们多采购点远航要用到的药品、水果、蔬菜、食品” 我对玄真说,“我们这么多人出行难免谁会出问题” 玄真虽然知道我依旧在费心劳神,他依然去做了。
我想着跟大佬美签署的贷款协议里的抵押物——油田、煤矿、铁路、工业基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约瑟夫想打西北的主意?我偏要把这些抵押给美国人,看他敢不敢跟大半个欧洲外加大佬美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