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的清晨,马赛火车站的站台上已经挤满了人。穿蓝色制服的搬运工扛着巨大的行李箱穿梭其间,卖咖啡的小贩推着铜制的保温桶,吆喝声在蒸汽机车的嘶鸣声中时隐时现。我们的车厢被安排在列车中部,车窗擦得锃亮,天鹅绒的座椅上还带着昨夜掸过的滑石粉味道。
阿尔卑斯山的景色值得一看, 勒庞帮我把大衣挂在衣帽钩上,火车会沿着山脚走,能看到勃朗峰的雪顶。
学生们被安排在后面的车厢,隔着玻璃能看到他们兴奋地向站台上的勒庞挥手。老赵最后一个上车,手里提着个黑布包,上车后悄悄塞给我:刚才在码头捡到的,可能是见我们和法国的安保检查的严格怕暴露才扔掉的。
我打开包,里面是一把毛瑟 c96,枪管上还残留着硝烟味,弹匣里还有五发子弹。最奇怪的是枪套里的一张纸条,上面用日文写着 清除目标,勿留活口。
看来是冲着我来的, 我把枪塞回包里,告诉护卫队,接下来的行程加倍小心。
火车启动时,站台上的时钟刚敲过七点。车轮碾过铁轨的接缝,发出规律的
声。窗外的景色渐渐从港口变成了乡村,玉米田像绿色的地毯铺向远方,偶尔能看到穿木鞋的农夫在田埂上行走。一个小时后,火车钻进了一条隧道,黑暗中只能听到风声。等再次驶出隧道时,远处的阿尔卑斯山突然出现在眼前 —— 青灰色的山体上,皑皑白雪从半山腰一直铺到山顶,像被上帝撒了把盐。
那是勃朗峰, 邻座的法国商人指着最高的那座山峰,欧洲第一高峰,终年积雪。
学生们都凑到车窗前,发出阵阵惊叹。有个学地质的学生拿出罗盘,认真地测量着山体的倾角。我看着那些积雪,突然想起家乡秦岭西边的太白山,一年到头山顶也是白雪皑皑,毕竟有‘关中八景之太白积雪’之名。只是现在的太白山山脚下,已经从饿殍遍野的黄土平原,换成郁郁葱葱的玉米地、水稻田,比这里的葡萄园和牧场一点也不差。
任何的土地交给国人,不需几年就能给你换来一个勃勃生机的家园,毕竟论起耕耘国人谁也不输,谁也不服。
火车在山间穿行,时而钻进隧道,时而驶过架在峡谷上的铁桥。桥下的溪流清澈见底,能看到鹅卵石上趴着的小鱼。偶尔经过小村庄,红屋顶的房子像撒在草地上的骰子,教堂的尖顶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车厢里开始供应午餐,是用纸包着的三明治,夹着火腿和酸黄瓜,还有一小盒樱桃,紫红色的果皮上挂着水珠。
五个多小时后,火车驶进了里昂车站。站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里昂市长德布莱恩正站在地毯尽头,穿着绣着金线的礼服,胸前挂着市长徽章。他身后跟着一群人,有穿着黑袍的大学校长,有戴着礼帽的企业家,还有几个穿军装的人,肩章上的星徽表明他们是殖民军的军官。
卢先生,欢迎来到丝绸之都! 德布莱恩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很软,带着古龙水的味道,我已经在迪诺酒店备好了房间,俯瞰罗纳河的美景。
迪诺酒店确实气派,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旋转门旁站着穿红色制服的门童,戴着白色手套的手随时准备为客人开车门。学生们被安排去了里昂大学附近的校舍,一辆辆马车在校门口排成长队,车夫们喊着 让一让,赶着马往大学方向去。
我站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看着罗纳河缓缓流过市区,河面上有驳船驶过,船夫撑着长篙,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晚餐在酒店的宴会厅举行,水晶吊灯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长桌上摆满了银质餐具,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三个酒杯 —— 分别用来装红葡萄酒、白葡萄酒和香槟。
德布莱恩举杯致辞时,我注意到他身后的墙上挂着里昂的城市地图,上面用红色标注着工厂的位置,密密麻麻的像一群蚂蚁。
卢先生,这位是雷诺先生, 德布莱恩指着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他的工厂生产的汽车,占了法国市场的三成。
雷诺先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金牙:听说贵国想发展汽车工业?我可以提供技术,只要你们的铁矿能保证供应。
旁边一个瘦高个接过话头:我是施耐德公司的代表,我们生产的火炮,在凡尔登战役中立过功。
我心里一动 —— 西北军正缺重武器,但脸上不动声色:我们目前更需要民用技术,比如纺织和化工。
晚宴上的菜肴比马赛更精致,头盘是蜗牛配大蒜黄油,主菜是烤乳鸽配松露酱,甜点是里昂特产的杏仁糖。席间不断有人过来敬酒,递名片。
有个留着络腮胡的人自称是国际银行的代表,低声问我是否需要贷款,利息可以谈到四厘。我接过他的名片,上面印着 里昂信贷银行 的字样,塞进了口袋。
第二天一早,我们先去了里昂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已经有上百年历史,树干粗得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草坪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讨论问题,偶尔有穿红袍的教授走过,学生们都会站起来行礼。
里昂中法大学就在隔壁,门口挂着 中法教育协会 的牌子,几个中国学生正站在门口等候,看到我们,激动地跑了过来。
卢先生! 领头的学生叫张明,是三年前来的留学生,学的是化学,我们听说您要来,昨晚都没睡好!
我握着他的手,感觉他的手心全是汗:怎么样?学习还顺利吗?
还行,就是学费太贵, 张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多同学都得打工才能维持生计。
我让随从拿出带来的法郎,分发给那些家境贫寒的留学生。看着他们接过法郎时激动的眼神,我清了清嗓子,站在中法大学的台阶上,对着聚集过来的学生们说:诸位都是国家的栋梁,出来求学不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大家,国内正在建西北工业基地,需要大量的人才。陕省的化工厂缺懂合成氨的,钢铁厂缺懂高炉的,汽车厂缺懂内燃机的......
我把西北工业基地的项目一个个报出来,从煤矿到铁路,从机床到化肥,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有个学冶金的学生突然喊道:卢先生,我们毕业回去,能有施展才华的地方吗?
我提高了声音,只要你们有真本事,工厂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我给你们保证,工资是现在的三倍,还分房子!
学生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几个甚至激动得哭了。张明拉着我说:卢先生,我明年毕业,能去陕省的化工厂吗?
当然, 我拍着他的肩膀,我给你留个工程师的位置。
离开大学时,已经是中午。德布莱恩在市政厅备了午餐,是里昂传统的香肠配土豆泥。席间,他拿出一份文件:这是里昂企业家们拟的合作意向,有十几家工厂愿意提供技术支持。
我翻看文件,看到施耐德公司愿意转让高炉技术,雷诺公司愿意协助建立汽车装配线,还有几家化工企业愿意转让化肥生产技术。最让我惊喜的是,里昂信贷银行愿意提供十五亿法郎的低息贷款,年息四厘,还款期十年。
德布莱恩市长, 我放下文件,这笔贷款,我们要了。
德布莱恩笑了:我就知道卢先生是爽快人。具体的细节,让银行的人和您的助手谈。
下午参观的化工厂和重工业工厂,比马赛的规模更大。里昂的化工厂是欧洲最大的,生产的硫酸、烧碱、合成氨源源不断地运往各地。厂长指着巨大的合成氨装置说:这是用哈伯法生产的,每天能产五十吨,足够供整个法国的化肥厂用了。
重工业工厂里,炼钢的转炉正喷吐着火焰,钢水从出钢口流出来,像一条火龙。轧钢机轰鸣着,把钢坯压成钢板,火花四溅。工程师说:我们的轧机精度能到毫米级,造坦克装甲没问题。
回到酒店时,贷款协议已经拟好了。我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看着里昂信贷银行的代表盖上印章,心里松了口气。这笔钱,足够在西北建三个化工厂和两个钢铁厂了。学生们也在兴奋地讨论着,有 110名学生决定留在里昂,继续深造医学、医药、化工、冶金等专业。
先生, 小李跑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我问了,施耐德公司愿意派五个技师去陕省,月薪一千三百法郎。
答应他们, 我说,再问问能不能买一套轧钢机图纸。
傍晚,我们准备启程去巴黎。德布莱恩和那些企业家都来送行,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不停地挥手。学生们留在了里昂,张明和几个留学生代表送我们到车厢门口,眼里满是不舍。
卢先生,我们毕业就回去! 张明大声说。
我等着你们,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西安见!
火车启动时,夕阳正把里昂的天空染成金黄色。罗纳河在窗外流淌,像一条金色的带子。我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市,心里默默盘算着:里昂的贷款解决了,巴黎那边还有白里安大使的安排,应该能再融到些资金。只是那名刺客的阴影,还像阿尔卑斯山的积雪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