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让那声“哐当”给震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老唐!你这是搞什么鬼?”他脖子一梗,大声骂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了?”
老唐却没搭理他,那双蒲扇似的大手还死死按在榆木桌上,指关节都给按得发白。
他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宋老驴,喉咙里像是砂纸在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驴子……你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
“三次!”宋老驴竖起三根油黑的手指头,“第一次在马赛码头,刺客的刀子差点就捅进少爷的肋骨里!第二次在美国纽约的华人街,一群鬼子装醉,拿着刀就朝我们砍过来!”他喷得唾沫星子横飞,“最危险的一次是在回国的船上,子弹直接贯穿了少爷的胳膊……”
“什么?!”屋子里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就像一群待宰的鹅突然,死寂中传来了“刺啦”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
老唐竟然把棉袄的前襟给扯开了,他那古铜色的胸膛一起一伏,就像风箱一样:“这帮东洋杂种!”
众人正乱糟糟的时候,卢润东轻轻敲了敲炕沿。嗒。嗒。嗒。三声清脆的响声让屋里的喧嚣瞬间安静下来。“慌什么慌。”他嘴角微微上扬,灯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像两团金色的火焰。“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跟你们开会吗?”
十几双眼睛像锥子一样盯着卢润东,连希贤都忍不住问:“润东,今天看你这样子,胳膊上的伤真的好了吗?”
“哈哈哈,就咱这身子骨,还没下船伤就好了!”卢润东笑着回答。
“老卢……”老左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怎么不跟弟兄们说一声呢?”
卢润东丧眉耷眼地看着老左:“说什么?说我在美国街头被十几个日本浪人追着砍?”
人们突然发现他眼底的血丝,和他鬓角的白发——这哪还是那个年轻的卢润东?他分明就像一条孤狼,正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卢润东猛吸了一口烟,目光从一张张糙脸上扫过:“今天让驴子揭开这个盖子,就是想让大伙儿振作起来……”
一群人看着卢润东,突然笑了,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得肆无忌惮。卢润东也跟着笑了,那笑声就像黄河开冻时的波涛,奔涌而出,就像得到家长糖果奖赏的孩子。
“去年冬天,少爷跟英国汇丰银行美国的负责人见面。”宋老驴又开始唾沫横飞,“你们猜少爷最后贷到了多少钱?”
“多少?”老刘伸长了脖子宋老驴伸出手,五根手指张开:“一百五十亿!美金!”他的声音差点把房顶上的灰土都震落下来。
老唐直翻白眼——这数字他真没想到,能买多少东西。
“老卢,你贷这么多钱想干吗?”老罗站起来,怒指卢润东。
“急什么!”宋老驴按住他的胳膊,“听我慢慢说。”希贤看到老罗的窘样,忍不住笑出声。
说到纽约证券交易所,宋老驴昂着头说:“少爷最初把210亿美金砸进美股的时候,有几个银行经理甚至说少爷是个疯子!”
“你们猜最后少爷的账户里进了多少钱?”宋老驴的声音突然拔高,“四个月不到,连本带利赚了四百八十亿!美金!”
“哐当”一声,旁边听得如痴如醉的老唐直接栽进了面缸。白雾腾起,老唐的络腮胡上挂满了面粉,就像戏台上的曹操。
“最绝的是今年开春——”宋老驴压低声音,“少爷给美国纽约州州长罗斯福的竞选账户打了1.7亿美金。”
“这么多?”老左的声音有些飘。
“一点都不多!少爷说了,如果不够还能追加!”
死寂中,老罗手里的茶碗“当啷”一声落地。老唐在膝盖上演算着:这笔钱足够武装好几十万人了。
“有什么条件?”老唐嗓音嘶哑地问“三个!”宋老驴掰着手指头,“第一,对华友好,第二,禁止资源输日,第三……”他嘿嘿一笑,“一旦中国遇到战争,美国政府的对外政策将倾向于中国!”
屋内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老唐他们几个黄埔的,甚至把帽子抛上了房梁,老唐抱着面缸又哭又笑。
谁也没注意到卢润东已经悄悄离席,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在斑驳的土墙上,就像一把悬挂的剑。
“少爷说,等到张熊大他们在华尔街收网的时候……”宋老驴跳上饭桌,“哼!至少得进账——”他向人群吼道,“一、千、亿——”他每个字都像敲打夯土“咣当!”
门板突然被后仰的老罗撞开,他直挺挺地栽向院外;老唐又翻回面缸里,弄了一身白;任培国的眼镜差点飞出屋子。
人群推挤着、叫嚷着、嘶吼着冲出窑洞,就像决堤的浊浪涌向村外。
月牙儿浸在冰冷的河里,淬出寒芒。汉子们扒光棉袄,古铜色的脊梁在月光下连成起伏的山脉。
老唐把脸埋进刺骨的河水,喉间滚出受伤野兽般的嗥叫;老任抡起拳头捶打胸膛,水花溅上他结痂的伤疤;老罗躺在卵石滩上,看着银河倾落人间——那千亿星斗仿佛化作金元,叮当作响。
卢润东独自站在高岗上,冷风吹拂着他的发丝。河滩上的疯吼就像秦腔一样激昂,又像安魂曲一样苍凉。
他朝着北方望去,那里是他为未来的中国准备的一份大礼。只要他们能守得住这份家业,也不枉他刀山火海走一趟。
卢润东突然感觉掌心一暖,希贤不知何时攀上了土岗,递给他半瓶烧刀子:“想什么呢?”
烈酒滚过喉头,烫得卢润东眼底生霞。“看见北边的工业基地了吗?”他指向北方连绵起伏的高原,“我在想,那一千多亿美金,能在整个大西北砸下多大的一个坑!”
月光漫过希贤堆满笑容的脸庞,镀上一层冷银。“你要将整个西北大漠铺满金砖吗?”
卢润东笑而不答。
“你做了这么多,他们今天还这样对你,你不后悔吗?或者说未来的你不会后悔吗?”希贤又问。
“不会!如果要后悔,我就不会回来了!拿着这笔钱,带着家人远走高飞,找个无人的小岛过一辈子……”
希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抽的烟都变得更香了。他看向远处,老唐、老刘正把老罗按进水里,浪花裹着笑骂声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