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退下,各自回去细化自己负责的执行方案时,张汉卿一人端着茶壶坐在院子的天井里沉思着。
虽然卢润东已经给他掰开了、揉碎了将很多东西分析透彻,可分析与执行还是相差很远。自己的事情还得在自己手里了结。
为了给自己手底下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找条出路,为了不辜负自己老爹这些护佑相亲的苦工毁于一旦,自己就得绞尽脑汁跟自己的那些“亲人”和父亲留下的“臂助”左右盘桓。
于凤至望着坐在天井里丈夫的背影,一时不免有些哽咽。之前那个不待见她,天天出没烟馆、聚会,性子自卑暴躁,急于证明自己的那个小六子没了。给她换来了个健康的、积极向上的、沉默的、孤独的、喜欢思考的、敢于担事的男人张汉卿。
她知道这一切都源自她们两口子的沪上之行,遇到了那个男人后,自己的丈夫彻底变了。戒毒之后,性子就收敛了许多。在父帅过世之后,整个人因为压力,头发白了皱纹多了显得憔悴极了。
但这次从山西回来之后,明显之前的憔悴不再,整个人比以往都更有底气了。虽说比以往更沉默了,也更喜欢一个人独自在夜晚的院子里思考,总体是向好的。这定然也与那个人脱不开关系,看来以后遇见他多少得说声谢谢。
于凤至抹掉眼泪,转身回到家里,去厨房给自己的丈夫熬一碗绿豆汤,去去心里的火气和烦躁。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给丈夫做的事情。
而独坐在天井里的张汉青,此时脑海里盘算的却是老爹死后给自己留下的这个摊子有几个可用的、能用的人。
父帅去世之前对他说过,目前还活着的五个大爷、叔叔,只有老八张作相关系最好,肯定也能无条件支持他。剩下的要么墙头草随风倒,要么自傲自大不会服他这个“年青人 ”。
对于张作相他要亲自拜访,坦诚计划核心部分,强调目前东北军和他张汉卿的处境,以及演习的目的和必要性,相信他必然支持他的决定。
对于汤玉麟这种真心维护他、但也顾虑重重的“大爷”,许以重利,争取他的默许或支持。大伯马龙潭,自己得劝他随军迁徙到陕省自己给养老,至于其他人无非就是捧着糊弄,大不了再许以利益,也就到头了。
但杨宇霆、常荫槐、张宗昌、如熙洽等一向看他不起、甚至怀有异志的,以及部分态度暧昧的元老,一律采取拖延和敷衍策略。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扩编、要饷、地盘),只要不是立刻就要兑现的,都可以先口头应允,但一切都要推到“演习之后再说”。而且要用“演习事大,自己尚且年轻”的理由诱使他们前去张家口主持三军演习,避免自己被人欺压。
至于演习的精锐部队,必须是他能绝对控制的嫡系主力组成,以及那些倾向于支持他的将领部队。
如王以哲的67军、刘多荃的105师、何柱国的骑兵军、111师的常恩多等,当然也少不了黎天才、白凤翔、应德田、苗剑秋等人帮他照看着后勤物资筹集、军火押运事宜。
同时,以加强演习部队后勤保障、运输物资为名,提前向演习区域(大同、张家口方向)大量调集粮食、被服、车辆、骡马。这些,将来都是移民路上救命的资源。
至于最为隐秘的移民工作,交由黄显声的警务处明面负责,而谭海、孙铭九率领自己的卫队负责暗中联络各地可靠的士绅、商会、保甲长,以“躲避匪患”、“关内垦荒有政策”等名义,秘密组织百姓,告知大致方向和集结时间地点,并要求轻装简行,保密为上。移民路线、沿途接应、最终安置点的建设,则主要依靠卢润东和阎锡山在察绥地区的安排。
思虑已定,张学良开始了艰难的操作。他一家家拜访元老,陪着笑脸,分析利害,常常谈到深夜。
首先他秘密拜访了张作相,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透露了部分真相:演习是假,借机与西北、晋绥军深度整合、获取强大军备是真,最终目的是为了积蓄力量,应对日本,甚至为老帅和郭松龄报仇。
张作相起初震惊不已,但听完张学良的全盘分析和卢润东那边提供的装备清单(部分)及未来利益分配(承诺保证甚至扩大其在新的军事体系中的地位和实力)后,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深知东北目前的危局,也明白张学良的艰难。
更重要的是,张学良给出的条件足够丰厚,并且“报仇”这个目标深深触动了他这位老兄弟的心。
最终,张作相长叹一声,用力拍了拍张学良的肩膀:“小六子,你长大了,胆子比你爹还大!这事风险太大,但……若是真能成,确是咱东北军的一条活路。行!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赌这一把!我手下的人,你看哪些能用,只管调遣!老七和老八(指郭松龄)的仇,老子一直记着呢!”
获得了张作相的有限但关键的支持,张学良手中可用的牌多了不少,也更能应对杨、常等人制造的压力。
面对杨宇霆的刁难和试探,他强忍怒气,表现得谦恭甚至有些懦弱,将“一切等演习后由各位叔伯商议”挂在嘴边。
杨宇霆,这位自诩为“东北诸葛亮”的老臣,对张学良的突然“勤勉”和大规模军事调动充满了疑虑。他坐在自家书房里,对前来密谈的常荫槐冷笑着说:
“邻葛(常荫槐字),你看小六子这番动作,像是单纯演习吗?调动的全是他的嫡系,物资运送的数量远超一次演习所需,还尽是粮秣被服这类东西。我看呐,这里面有鬼!怕是听了阎老西或者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卢润东的蛊惑,要有什么大动作!”
常荫槐点头附和:“总参议说得是。他最近对咱们的要求是能拖就拖,尽开空头支票,说什么‘演习之后一并解决’。我看他是想借演习之名,把兵权牢牢抓在手里,等回来再收拾我们这些老家伙!”
杨宇霆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得逞。他不是要演习吗?不是说别人欺他年幼么?好!我们就以关心军务、防止少帅年轻被人蒙蔽为由,一起跟着去‘观摩学习’!另外,给他在物资调拨、铁路运输上制造点麻烦,不必明目张胆,只需拖延些许,就能打乱他的节奏。我倒要看看,他这出戏到底要怎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