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长阁下,情况非常异常。”一名负责军事侦察的少佐指着地图汇报,“过去一个月,东北军通过北宁铁路和公路运往关内的物资量,远超正常水平。不仅仅是常规的弹药,更多的是粮食、被服、牲口、农具,甚至还有大量的木材、砖瓦和民用物资。而且在掘金谣言的促使下,尾随西去的百姓越来越多,我们查过谣言散布者,也是毫无头绪。因此我们判定,这绝不像是一次军事演习的后勤补给和运输动员!”
另一名负责经济情报的军官补充道:“是的,阁下。我们还发现,奉天、锦州等地的官方仓库几乎被搬空。民间也在大量采购和囤积粮食、御寒物资,很多商铺的库存都已告罄。这更像是在为一场大规模、长时间的迁徙做准备。甚至很多当地地主家里的佃户、长工一夜之间全跑完了。”
“人口流动呢?”土肥原贤二沉声问道。
“量大且异常频繁!”负责社会情报的特务头目回答,“最初虽然他们组织得很隐蔽,谣言四起后我们的人还是发现,从辽省、吉林、黑省甚至热、察地区,都有大量的百姓以‘运输’、‘掘金’为名,成群结队地向西移动。规模嘛……我们预估怎么也得有数百万,具体数字我们还在核实,真实数字恐怕会更多。这些百姓迁徙与军队西调的方向一致。”
所有这些情报碎片拼凑在一起,勾勒出一幅让日本人感到极度不安却又难以理解的图景:东北军主力西调 + 海量物资西运 + 大规模人口西迁。
“张学良……他到底想干什么?”土肥原贤二陷入了沉思。几种可能性在他脑中盘旋:
全面备战,意图对抗皇军? 但将主力和资源远远调离与关东军对峙的最前线,这不符合军事逻辑。
内部权力斗争失败,欲西迁割据? 但如此大的动静,不像仅仅是为了内斗。
与阎锡山、冯玉祥乃至那个卢润东结成了深度同盟,欲整合力量? 这是最可能但也最令人担忧的一种。如果中国北方这几股势力真正联合起来,并获得西方国家的外部援助,将对日本的大陆政策构成严重挑战。
或是……某种目的更为惊人的、超出我们目前理解的大规模转移计划?
“无论如何,”土肥原贤二最终做出了判断,“这些情况目前没有对帝国在满洲的利益构成重大威胁。哪怕张学良的行为,已经脱离了我们的预期和控制。”
他立刻下令:
1、最高级别监视: 动用一切手段——潜伏特务、收买的线人、航空侦察(如果条件允许)、无线电侦听——加强对东北军调动、物资运输、人口迁徙的全程监控,务必摸清其最终目的地、真实意图和背后的主导力量(尤其是与卢润东、阎锡山的关系)。
2、外交试探与施压: 立即通过外交渠道,向常凯申的南京当局提出“严正关切”和“质疑”,要求其“澄清”大规模军事调动和异常物资流动的目的,并警告其不得损害日本在南满铁路及其附属地的“合法权益”。
3、军事准备: 立刻向关东军司令部报告,建议提升战备等级。特别是驻朝鲜的日军(鸭绿江畔),应提高警惕,做好必要时迅速越境干预的准备。土肥原强调:“一旦发现张学良有彻底放弃东北,或将主要军事力量永久移驻关内,与反日势力结合的明确迹象,即是我皇军果断行动,彻底解决满洲问题之时!”
4、策动内部混乱: 加紧与亲日派的联系,鼓励并支持他们“抵制张学良的错误政策”,并向他们透露日方的“担忧”和“支持”,试图从内部瓦解张学良的计划。
关东军司令部采纳了土肥原的建议。一时间,日本在东北的军事和特务机构高速运转起来。一列列军车和移民队伍的旁边,或许就潜伏着日本特务阴冷的目光;天空中,偶尔会有涂着旭日旗的侦察机掠过;鸭绿江对岸,驻朝鲜日军的军营里,气氛陡然紧张,部队开始进行针对性的演练和物资储备。
张学良和他的心腹们,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日方的巨大压力。外交照会措辞强硬,特务活动愈发猖獗,军事威胁近在咫尺。每一步行动都仿佛在刀尖上行走,任何一个环节泄露,都可能招致日军致命的干预。
这种极端的外部压力,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意外地帮助了张学良:
它使得东北军内部,无论是元老、少壮派还是普通士兵,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亡国灭种的危机感,“再不走就可能被日本人包饺子”的情绪蔓延,反而减少了一些内部阻力,促使更多人愿意冒险一搏。
它让杨宇霆、常荫槐等人更加有恃无恐,认为自己有日本撑腰,更加积极地跳出来反对和掣肘,这反而让他们的面目暴露得更充分,为张学良后续的清算提供了更充分的理由。当然,也增加了眼前的危险。
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此。日本人的警惕和威胁,本是张学良计划最大的外部风险,但在特定条件下,却也成了加速其计划执行的催化剂。现在,整个计划的成败,就系于能否在日本人最终看穿真相并下定决心动手之前,完成最关键的战略转移。一场与时间的生死赛跑,进入了最惊心动魄的阶段。
数日之后,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的办公室里,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他原以为凭借日本帝国的威势和开出的丰厚条件——支持杨宇霆、常荫槐取代张学良,主导东北政局,并给予巨额经济援助和军火支持——足以让这两位对少帅不满的权臣就范。
然而,他低估了杨宇霆和常荫槐作为老牌中国军阀的底线。内斗归内斗,那毕竟是自家的事情,是“兄弟阋于墙”。但要他们公然引狼入室,充当日本人的内应,彻底出卖东北利益,这触及了他们内心深处某种或许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民族大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