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秋风,一日紧似一日,卷着漠北的沙尘,扑打着大同古城斑驳的城墙。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这片关外的历来兵家必争之地,迎来了一场规模空前的人员汇聚。
东北军的主力,撇下了经营多年的黑水白山,如同决堤的洪流,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番号繁杂的队伍,裹挟着无数的骡马、大车,还有那些眼神里带着离乡背井茫然与坚韧的随行百姓,使得大同周边百里之内,人喊马嘶,帐篷连营,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关东烟混杂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
张学良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为了加速整训东北军,他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精神头却透着一种异常的亢奋。
有很多没在他通知演训名单里的队伍,也到了大同。这些队伍大多数都是沈阳长春通辽这个三角区域内的地方保安团和杂牌部队,听闻西边有个大型金矿开发,也想过来捞上一笔,根本就没给他打招呼直接来了。
这就导致他后续的计划出现了很大的变故。如果这帮人安排不好,要么会在此处给他丢人现眼更甚者会添乱。
他了解情况后,知道这事儿半点马虎不得。连忙叫来谭海和孙铭九,让他们带着卫队尽快在晚上隐秘的将这些队伍全部缴械,但凡有反抗的全部击毙。缴获的武器就交给演习总指挥部,省的后面再出事。人就交给老罗他们,去帮着修建聚村点。
另外让谭海带了个卫队团,去沿途查看是否还有类似的地方杂牌队伍开往大同。如果有,还跟这次一样归置了他们。
至于自己演训名单里的嫡系步兵、骑兵、炮兵、坦克兵,全部按照之前与卢润东、叶沧白等人商定的方案,经过考核选拔后,被迅速打散、整编,如同溪流汇入大川,融进了新设立的五大集团军框架里,开始参与代号“驱魔”的三军联合演习。
另一边,西北军、晋绥军挑选出来的精锐部队和能打仗的将领,也没闲着。叶沧白亲自坐镇考核,甭管你以前是哪个山头的,有多大名声,都得过他那一道关。
合格的,同样被打散,分配到各个集团军、师、旅里头,与东北军的弟兄们混编在一起操练。不合格的兵要么打回原籍,要么拉去巴彦淖尔帮忙建设聚村点。
一开始,四处军队难免有摩擦,关内关外的口音、习惯、带兵路子都不一样,为了点小事呛呛起来、甚至撸胳膊挽袖子要动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但在上面铁腕整肃下,这股子拧劲儿慢慢开始转向一致对“敌”,不同体系的部队,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摸爬滚打、汗水交融中,在各个基层队伍中指导员、政委的输出下,开始了艰难却又必要的磨合。
半个月后,三军演习在叶总、冯帅的主持下开始了。这次演习的区域就在大同、张家口、乌兰察布的三角区域内。演习的内容主要是山地防御、平原快速奔袭穿插、步炮协同、步坦协同、骑兵冲杀防守。
演习时间持续一个月,分五个阶段。每次演习完,开总结会,然后继续演习。步兵、骑兵、炮兵,在预设的广阔战场上攻防转换,杀声震天。坦克轰鸣着碾过旷野,扬起漫天黄尘。
阎锡山也没闲着,他与张学良以及昨天傍晚也紧赶慢赶到了大同的邓希贤三人,操心的是另一摊子事——军工、工业。
大同行辕的灯火常常彻夜通明,他跟邓希贤一头扎进了对晋地和东北现有工业、工厂、设备的整合大业里。
图纸、报表、设备清单堆满了桌子,山西的煤铁、东北带来的机床技术、还有卢润东通过海外渠道搞来的新式玩意儿,怎么把它们揉到一块,形成新的军工和生产能力,这里头的道道儿太多了。
阎锡山精于算计,邓希贤务实高效,两人倒是搭档得不错,可这摊子事千头万绪,直忙活到十月初,眼看雨亭老帅的周年祭就要到了,还远没理出个完全清晰的头绪。张学良没法子,只好把这一大摊子事暂时全甩给了那两位,自己得去忙活父帅周年祭奠的事了。
在这一片忙碌景象中,有一个人反倒显得格外清闲,那就是冯玉祥冯帅。他手里原先那点兵权和人马,早就在之前的整合中平稳过渡出去了,具体事务都有下面人干,他这个“老总”倒成了甩手掌柜。
这不,听说卢润东亲自督建的张雨亭祭奠堂完工了,他便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跑去验收了。
当冯帅迈步走进那座特意选在城郊、气势恢宏的祭奠堂时,饶是他见多识广,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随即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就冒了上来。
这祭奠堂,修得也忒阔气了!高大的门楼,青砖碧瓦,里面空间极为开阔,能同时容纳上千人。
正中已然悬挂起张作霖的巨幅戎装遗像,相框是上好的楠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前设置着巨大的香案,供品堆积如山。
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方送来的挽联、祭幛,白花花一片,庄严肃穆到了极点。就连脚下的地砖,都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
冯帅绕着祭奠堂走了一圈,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抹了把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酸溜溜地对陪同的卢润东说道:“润东啊,你小子……这也搞得太夸张了!当年孙先生在北平去世,那灵堂……也没你这等规制,没你这等气派啊!” 他话里带着点难以言说的羡慕,甚至是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身后哀荣,孰高孰低?
卢润东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冯帅话里的醋意,他面色不变,认真而恳切地解释道:“冯帅,您此言差矣。在整个东北军体系里,雨亭老帅的地位和威望,那是一点都不比当年的国父逊色。他是东北的大家长,是几十万东北军的魂儿!如今咱们要收拢、安定这远道而来的几十万东北军和千百万东北百姓的心。只要把这雨亭老帅这周年祭奠办得风光、体面些,正是要彰显我们对老帅的追思和尊崇,也是给汉卿和所有东北来的弟兄们一个交代。让他们知道,咱们尊敬老帅,尊敬东北的老少爷们!这事儿,往大了说,关乎军心士气,关乎稳定大局。所以啊,这规格高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又能给汉卿长脸,又能收买人心,花俩钱儿能办到的事儿,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咱又不缺这仨瓜俩枣的。”
“话是这么说,理儿也是这个理儿……”冯帅拧着眉头,本想再反驳几句,可搜肠刮肚,一时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话来,只好挥挥手,有些烦躁地输出一波情绪,“可不知咋整的,俺这心里头,看着这阵仗,总觉得……有点膈应,不得劲儿!”
卢润东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老帅是心里那点攀比和失落的小九九在作祟,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陪着又看了一圈,便下令将祭奠堂暂时封闭,派兵看守,静待祭日到来再行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