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起身,这一次,整理道袍的动作庄重而自然,他对着卢润东,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完整的道家稽首礼,声音沉静如水:“润东兄,你有此心此念,玄真……感佩!追念英烈,护持山河文脉,尤其是将这祭祀英灵的重任托付我道门,此乃大丈夫所为,亦是我道门护国佑民之本分!此事,玄真义不容辞,定当竭尽所能,联络同道,以最隆重的科仪,使英魂永享血食,让我道家钟鼓,成为告慰忠魂之雅乐!”
“第三,”卢润东趁热打铁,“我希望促成更多道人下山,深入穷乡僻壤,为民看病施药。所有药费花销,我们全额报销。百姓自愿的香火功德,皆归道观。但需言明,药物由我们组织提供。如此,既解民瘼,亦不损宫观生计,更能让百姓知晓谁在做事。” 他深知其中复杂,“各派规矩林立,协调不易,需你这兼具深厚底蕴与……呃,‘灵活手段’之人来推动。”
玄真沉吟片刻,眼中闪过洞察世情的明悟:“此举大善!惠及黎庶,光大教门,彰显仁政。其中关窍,我自知之。放心,道爷我自有分寸,会寻那因势利导之法,说动各方。”
卢润东见他应承,心中大石落地,最后笑道:“听闻重阳宫已修缮完毕?正好,借正月十五元宵庙会,广邀天下道门同仁观礼。所需费用,直接找老歪。我们便在法会之上,将这三件事,尤其是主持烈士祭祀这件大事,堂堂正正公之于众,扯旗放炮,如何?”
玄真眼中精光一闪,彻底明白了卢润东的布局——这是要借祖庭重光之威,聚天下道门之力,不仅振兴医道,更要赋予道家守护民族英灵的神圣职责。他郑重点头,语气铿锵:“善!重阳宫庙会,正合天时地利!此事交给我,必办得风风光光,将这祭祀之责,昭告同道,不负英烈,不负你所托!”
送走玄真后,卢润东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皑皑白雪。玄真那看似不羁的外表下,深藏的道心与因师仇国恨而愈发坚韧的意志,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
医学、祭祀、堪舆、古乐、古籍……这些承载着千年文明密码的古老智慧,与枪炮、工厂、学校、仁政一样,都是重塑一个强大、自信、文明薪火相传的新华夏不可或缺的支柱。而由道家主持英烈祭祀,更是将精神的传承制度化、神圣化。
这个新年,他不仅迎来了事业的拓展,更找回了一位能托付文化复兴与英灵安慰重任的挚友与干将。那启航的号角,因这份厚重的承诺,而显得愈发沉雄有力。
正月十一,寅时刚过,东方天际才透出一丝鱼肚白,卢家村便已有了动静。不同于往日清晨士兵操练的号声与远处马路上的汽车轰鸣,今日的喧嚣带着一种节日的轻快。卢家大院门前,几挂马车蒙着锦缎打扮得喜庆至极,一群男人将孩子们还卢母让上马车,自己则上了后面的几辆。
卢润东今日特意换下了一贯穿着的军装或中山装,选了一身靛蓝色的绸面长衫,外罩一件黑缎面羊皮马褂,脚上是夫人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这身打扮让他少了几分平日的锐气,多了些儒雅与温和。
他的妻子正细心地为毛家的三个孩子整理新衣——老大穿着一件水红色缎面棉袍,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兔毛;另两个小子则是一身宝蓝色团花图案的棉袄棉裤,头戴虎头帽,脚蹬虎头鞋,浑身上下透着过年的喜庆。
东叔,庙会上真有能喷火的艺人吗?毛家的老大扯着卢润东的衣角,仰着小脸问道,眼睛里满是期待。
有,不仅有喷火的,还有踩高跷、舞大刀、耍猴戏的,多着呢。卢润东笑着摸了摸老大的头,目光却投向院门外逐渐聚集的人群。
邓总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长袍,围着灰色围巾,正与一身中山装的罗亦农低声交谈着;叶总和老唐则都穿着便装棉袍,只是腰杆挺得笔直,仍透着军人的英气。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位秘书、警卫人员,都换上了便服,融入了这节日的氛围中。
人都齐了?卢润东环视一周,笑着招呼,那咱们就出发吧。今日重阳宫庙会,玄真可是备下了大场面,咱们也去凑个热闹,看看这乱世中的太平景象。
众人纷纷上车,马车缓缓驶出卢家村。此时天光已亮,冬日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覆盖着残雪的田野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芒。官道上早已热闹起来——推着独轮车的农户,车上载着自家产的粮食、蔬菜;挑着担子的货郎,担子两头挂满了针头线脑、糖果玩具;更多的是扶老携幼步行前往的百姓,人人脸上都带着节日的笑意。
看来今年的庙会要比往年更热闹。罗亦农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感慨道,去年此时,咱们还在为春荒发愁,想不到一年光景,变化如此之大。
民生稍安,则节庆复兴,这是好事。邓总接话道,咱们的工厂开工,道路修缮,百姓手里有了活钱,自然愿意出来走走看看。
车队行至离祖庵镇尚有一里处,便已无法前行——官道上挤满了前来赶会的人群和车马。卢润东当即下令停车,众人步行前往。
走着也好,更能体会这民间烟火。卢润东左手牵着老二,右手牵着老三,老大则拽着他的后襟随着人流缓缓前行。李若薇与卢母交替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卢景澄,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热闹的景象。
越靠近祖庵镇,空气中的年味便越发浓郁。各种叫卖声混搭着秦腔与道家的鼓乐,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香火、食物和人群的混合气味。远处,重阳宫巍峨的建筑群已隐约可见,青瓦红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严。
行至重阳宫前广场,众人都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重修一新的重阳宫殿宇连绵,主殿高达三丈,飞檐翘角,斗拱层叠,屋脊上排列着栩栩如生的仙人走兽。朱红色的宫门大开,门前一对石狮子威严矗立,狮身披红挂彩,为这庄严的宫观增添了几分节日的喜庆。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阵阵传来的道门古乐。这音乐不同于民间戏班的喧闹,而是自有一种沉静恢弘的气度。编钟清越,每一声都如玉石相击,余音袅袅;玉磬空灵,其声穿透喧嚣,直抵人心;大鼓沉雄,节奏稳如泰山;笙箫悠扬,其音缥缈如云间鹤唳。这古朴典雅的乐章自宫观深处流淌而出,为整个庙会奠定了一种神圣而欢庆的基调。
好!这才是华夏正声!叶总忍不住击节赞叹,听此雅乐,如闻古圣先贤之教诲,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老唐也微微颔首:道门音乐,确实有其独到之处。这编钟玉磬,怕是有些年头了。
众人驻足聆听片刻,卢润东才开口道:玄真为这次庙会确是费了心思。这道乐不仅是祭祀之用,更是要唤醒民众心中对传统文化的敬畏。
正说话间,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快步迎来,对着卢润东躬身行礼:卢先生,师叔正在殿内主持早课,特命弟子前来迎候。师叔说,诸位可随意游览,午时再到偏殿用斋。
卢润东认得这是玄真的徒弟清风,点头笑道:有劳了。我们自行游览便是,不必打扰道门清修。
辞别清风,众人正式融入了这庙会的热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