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郑重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使命感,回复张熊大转卢润东:
“润东兄钧鉴:
电令已悉,字字千钧。兄托付之重任,所列机器设备、战略物资清单,子良反复诵读,已深铭肺腑。此乃民族复兴之根基,国家强盛之血脉,弟必当竭尽驽钝,调动在美一切资源人脉,启用所有可靠渠道,不惜代价,以最快速度将所列之物抢运回国。纽约方面虽有杂音干扰,金融市场波澜暗涌,然大局仍在掌控,弟必不辱使命!
然,夜深人静,扪心自问,子良深感惶恐。兄所托付之巨款,关乎国运;所规划之伟业,横跨大洋。子良才疏学浅,经验或有未逮,诚恐能力有限,稍有闪失,则百死莫赎。为万全计,恳请兄尽早派遣更为干练可靠之同志来美主持大局。在接替人员抵达之前,子良必以性命担保兄在美之资产与人员周全,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另有隐忧,如鲠在喉,不得不向兄坦诚。近日连接国内电文,二姐庆龄、介公乃至三姐美龄,皆望弟从中转圜,消弭西安龃龉。子良深知兄之胸襟与定力,绝非锱铢必较之辈,然身处其间,左边是家国民族崛起之伟业,右边是血脉亲情之牵绊,常感左右为难,心如油煎。子良不惜此身,唯恐因一己之私,或因家族之累,致使兄与国内诸公祸起萧墙,徒令亲者痛而仇者快。此诚弟最大之忧惧,昼夜难安。
故,无论兄做何决断,派遣何人,子良在此立誓:在美一日,必尽职一日;身负使命,必不负民族与国家!前方后方,同心协力,共铸伟业之志,永不敢忘!
兄 子良 顿首”
发完这封电报,宋子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犹豫和负担都随之吐出。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纯饮的法国白葡萄酒,没有加冰。他举杯,向着西方——那片遥远而正在发生巨变的土地,默默致意。
窗外的纽约依旧灯火璀璨,但此刻在他眼中,这些光芒已不再令人迷茫,反而成为了他必须征服、必须利用的背景。他的战场就在这里,在华尔街,在无数的谈判桌,在繁忙的港口。他必须心无旁骛,将那座由金钱堆砌的虚幻山峰,彻底转化为钢铁、石油、粮食和技术的洪流,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需要它的地方。
那才是他对那个正在东方冉冉升起的新生力量,最根本、最实质的忠诚与贡献。
第二天,当卢润东坐在办公室里拿到宋子良发来的电报时,久久的沉默着,只是一味地抽着烟,好似只有烟草燃尽后的烟雾,才能让他更清楚的看出眼前一团乱麻般的繁杂线头,然后剥丝抽茧般的一一解决。
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是个政治白痴,经济、民生、军事、文化上要不是有“五星海棠”和党组织派来的一群肱骨,他那是干这个的料?既然自己一时半刻理不清思路,那就打电话摇人。
于是乎,下午六层的大会议室里,叶总到了,随后聂总、邓总、罗总、老任、守常先生、仲甫先生、豫才先生、瞿霜、李子洲、老唐、老刘、老左、席淡村、张熊大都到了。而会议桌顶头还在通话着的电话,则是与沪上老陈接通,由他旁听的中国第一次电话会议。
人员到齐,卢润东将发生站台与楼下矛盾的过程,造成的影响以及国府的反应进行了通报。紧接着由张熊大将美国那边的近况,与遇到的庞大对手的布局以及他们的意外闯入,收到的警告和乔约翰逊的被刺都进行了通报。
然后,一群大老爷们都沉默了。一根接着一根的香烟被点燃,烟雾的浓度迅速被拉升,屋里近乎都看不到人影。卢润东也陪着抽了三支烟,最后实在是呛的不得行了,才让在门外的宋老驴开窗通风。
结果,人进来了却不是为了开窗通风,却是来告知卢润东,宋子文又找上门来了。卢润东给张熊大使了个眼色,赶紧抽身出门。为了不让宋子文觉察出异样,还在自己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快速地换了一身衣服才出来迎接这位远来的恶客。
刚走出办公室,就看见宋子文出了电梯,身后跟着他大姐夫孔祥熙和陈家两兄弟。宋子文一出电梯,对办公室里之前跟他打过照面的人们不断地打躬作揖示好,而他身后的三人尴尬到想要掩面而行。
“子文兄,这里!”卢润东实在看不下去宋子文这浮夸的演技,连忙回手打个招呼。然后又招呼着他身后尾随的三人:“快请进!诸位快请进!小林,泡茶,上最好的紫阳毛尖!”
安顿好四人落座到沙发圈里,秘书上茶后卢润东又散了一圈香烟,才对着宋子文吐槽道:“好你个子文兄,一进门就这一顿给我埋汰,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你宋大公子有必要这么恶心我么?你是真给远在美国纽约的子良长脸啊!还姐弟几个人轮番拍电报去美国打扰他?不就是你带的那个不长眼的随从在我面前炸刺儿,被收拾了。至于你到西安城三四天了也不上门?哦,不对!好像你之前来过一次我不在,啊哈哈哈哈哈!”
宋子文闻听此言也不说话,只是白眼一翻继续一手端着粗陶茶杯,一手夹着香烟的坐着不说话。孔祥熙三人见状也不好开口,只能陪着尬笑。
“好了,子文兄!还不介绍跟你一起来的这三位?”卢润东走上前挨着宋子文坐下,搂着他的肩膀笑着问道。宋子文一见卢润东要切入正题,连忙正了正身子,说道:“这位年长的是我大姐夫,山西孔家孔祥熙,也是孔子的第七十五世孙;至于他旁边那两位年轻的俊杰,年长的是浙江吴兴陈家的老大陈果夫,年轻的是他的亲弟弟陈立夫,至于他的叔父,你肯定听说过。那就是咱们中国同盟会的元老,国党的奠基人之一的陈其美。姐夫目前是国府的商务实业部部长,主管的就是工商业;而陈大公子负责的是国府要员的组织监察工作,陈二公子现任国府及党务秘书长,主要负责是国府的统计调查工作。”
“这次来陕受委员长所托,主要为了国府承接你西北工业基地的国内贸易这块的业务而来,当然也为了给委员长日后莅临陕省考察打个前站。贸易洽谈这块,我大姐夫孔部长和陈大部长负责;小陈秘书长主要工作,就是提前来安排好委员长来陕一系列事宜。至于我就是个引路人,别的跟我都没甚关系。对了,那个龚齐圣能给放了不?”说到这里宋子文回头深深地看了卢润东一眼,求确认。
“他啊,肯定放!留在这儿我还得花钱管饭,有个头疼脑热我还得帮他看病付医药费。”卢润东的话说的很轻巧。可听进宋子文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那行,我一会儿安排随从直接给他押回南京受审。”宋子文轻声说道。
“随你!只要你们姐弟仨别再骚扰子良工作就行,搞得他都给我发份电报,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看都有想要辞职的意思。对了,说到这儿。你们谁认识那个叫顾维钧的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