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陈立夫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刻行动。他首先需要找到今日刚忙完与邓总谈判的兄长陈果夫,以及孔祥熙。此事已非他一人所能承担。
他抓起外套,也顾不上换下便服,对门外侍从低喝一声:“去楼上!你去叫醒孔部长,让他来我哥的的住处!你去叫醒我哥!快!天塌了!”
陈立夫衣衫不整的爬楼,心头一片混乱。戴克敏、潘忠汝……这两个名字在他脑中盘旋。卢润东会相信这不是中央指使的吗?即便相信,他会善罢甘休吗?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已然降临。
当陈立夫敲开陈果夫的房门,看到兄长带着倦意却疑惑的脸时,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哥,出大事了。卢润东手下的戴克敏和潘忠汝,遇刺重伤!”
陈果夫脸上的倦意瞬间被惊惧取代,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然后一把将陈立夫拉了进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这个四月底的夏夜,因为这一起未遂的刺杀,骤然变得波谲云诡,危机四伏。
陈果夫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将兄弟俩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巨大而扭曲。听陈立夫急促地讲完来龙去脉,陈果夫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猛地抓住桌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重伤……重伤也是天大的祸事!”陈果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戴克敏和潘忠汝,那是卢润东的派出去在华北赈济灾民、修建水利、抗旱灭蝗的先锋!动他们,比直接动卢润东本人还要命!他这些年能在西北站稳,靠的就是这套文武班底!现在有人要拆他的台,他岂能甘休?”
他猛地抬头,盯着陈立夫,眼神锐利如刀:“立夫,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我们的人干的?徐恩曾那边……有没有可能背着我们搞小动作?”
陈立夫眉头紧锁,重重地叹了口气:“哥,我第一时间也怀疑是他!但仔细想想,不应该啊。徐恩曾虽然有时候行事跋扈,但这种毫无益处、只会引火烧身的事情,他没那么蠢。更何况,委员长莅临在即,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校长添乱?”
“不是我们,难道是……是日本人想搅浑水?”陈果夫沉吟道,但随即又自我否定,“不对,日本人……手应该还伸不到这么精准。”
“问题就在于,我们不知道!”陈立夫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现在就像瞎子、聋子!只知道出了事,却不知道是谁干的,为什么干!这才是最要命的!卢润东会怎么想?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南京方面卸磨杀驴!”
“走!”陈果夫当机立断,抓起外套,“去找孔庸之!这事儿太大了,我们三个必须立刻统一口径,商量出个对策来。他现在怕是还蒙在鼓里,做着发财的美梦呢!”
夜色更深,二陈风驰电掣般赶往旁边不远处孔祥熙的套房,套房内的孔祥熙也被陈立夫的随从喊醒。
果然,当他们被孔家随从引入偏厅时,孔祥熙正在穿睡袍,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见到二陈联袂深夜到访,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随即堆起热情的笑容:“哎呀,果夫、立夫,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人大半夜的将我喊醒……”
“庸之兄,别客套了!”陈果夫挥手打断他,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出大事了!天要塌了!”
孔祥熙的笑容僵在脸上,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和警惕:“哦?何事让果夫兄如此惊慌?”
陈立夫沉声将戴、潘遇刺重伤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只见孔祥熙那肥胖的身躯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仿佛屁股下面安装了弹簧。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睡袍的腰带,那件昂贵的丝绸睡袍后背心口处,肉眼可见地被冷汗洇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他肥硕的躯体上。
“刺……刺杀卢润东的人?!”孔祥熙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还……还重伤了?!我的老天爷!这……这……”他“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客厅里转起圈来,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西北的合作,药品,纺织品,化工原料……全都要泡汤!是谁?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干的好事?!”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陈立夫心中更是烦躁。他强压下火气,说道:“庸之兄,现在不是心疼你的钱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是谁干的,然后想办法稳住卢润东,绝不能让他把账算到我们头上!委员长马上就要来了,要是到时候卢润东给我们来个闭门羹,甚至兵戎相见,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孔祥熙终于停下脚步,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头和脖颈上的冷汗,胖脸上满是惶急:“那……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跟卢润东解释?”
三人面面相觑,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孔祥熙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一种无力感和恐惧感在空气中弥漫。他们手握重权,此刻却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良久,陈果夫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干涩地说道:“没办法了。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三个能处置的范围。而且,卢润东没有第一时间找我们,说明他已经起了疑心,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跟我们谈。”
他看向陈立夫:“立夫,你马上给宋子文打电话!把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他。他在委员长和夫人面前说得上话,跟卢润东的私交也比我们近一些。现在,只有他或许能从中转圜,至少……要先摸清卢润东的底线!”
陈立夫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他走到电话旁,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拿起一块千斤重的烙铁,缓缓拨通了通往宋子文住处的专线。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宋子文略带疲惫但依旧沉稳的声音:“喂,我是宋子文。”
陈立夫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慌,但话语中的急切却无法掩饰:“子文兄,是我,立夫。西北……西北出大事了!卢润东手下的戴克敏和潘忠汝,遇刺身受重伤!卢润东那边已经炸锅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却比任何追问都让陈立夫感到压力。他能想象到,宋子文此刻眉头紧锁、快速权衡利害的样子。
几秒钟后,宋子文的声音传来,比刚才更加低沉,也更加严肃:“我知道了。你们现在在哪里?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消息。”
放下电话,陈立夫看向眼巴巴望着他的陈果夫和孔祥熙,涩声道:“他知道了。让我们等消息。”
与此同时,在电话的另一端,宋子文缓缓将听筒放回话机,脸上已是一片冰寒。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侍从官厉声吩咐:“备车!立刻去夫人下榻处!要快!”
他站在窗前,看着南京城沉沉的夜色,心中波澜起伏。戴克敏、潘忠汝重伤……卢润东没有第一时间找他宋子文,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他感觉到了巨大的信任危机,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掀翻一切既定布局的惊涛骇浪。
他必须立刻见到三姐宋美龄。只有通过她,才能让那位或许对此事尚一无所知,或者即便知道也未必会立刻重视起来的委员长,真正意识到——西北,快炸锅了!
汽车引擎在寂静的官邸外轰鸣起来,载着满心焦灼的宋子文,撕破了四月底这个看似平静的夏夜。风暴,已然降临,而他们所有人,都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