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晚宴,邀请了陕省各界“名流”。说是名流,其实都是冯玉祥和卢润东精挑细选的人,要么是可靠的合作伙伴,要么是利益相关的支持者,绝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宴会厅里又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人们轮流向他敬酒,说着各种奉承话,赞美中央的英明领导,赞美委员长的雄才大略。他面带微笑,一一回应,看起来很是受用。
但卢润东注意到,他的笑容始终维持在同一个弧度,眼神深处始终保持着冷静和审视。这位委员长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演员,能在最热烈的掌声中,保持最清醒的自我。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发生了。
一位穿着长袍马褂的老者起身敬酒。他是陕西当地的一位乡绅,家族世代经商,在本地颇有声望。老者举杯说道:“您亲临西北,是我等草民之幸。老朽不才,愿献诗一首,以表敬意。”
他点头示意。
老者清了清嗓子,朗声吟道:
“秦川八百里,山河气象新。
领袖巡边塞,春风拂古城。
军民齐奋力,共建太平年。
愿随常校长,护佑国家乡。”
诗作水平一般,但胜在应景。众人纷纷叫好,鼓掌喝彩。
他也举杯回应:“老先生过誉了。西北的成就,是诸位共同努力的结果。蒋某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他说得谦逊,但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得意。这种来自民间的直接颂扬,显然比官员们的奉承更让他受用。
卢润东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这位委员长,终究还是喜欢听好话的。这既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武器——他知道如何用赞美来收买人心,也知道如何用威严来震慑对手。
晚宴在十点左右结束。他再次以旅途劳顿为由提前离席,冯玉祥等人照例将他送到房间门口。
这一次,在走廊里,他突然对卢润东说:“卢先生,明天参观工业区,我很期待。”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卢润东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您放心,一定会让您满意。”
他点点头,走进房间。房门关上后,冯帅低声问:“润东,你觉不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变化?”
“他在观察,在评估。”卢润东说,“今天的市井之行,让他看到了西北的另一面。明天参观工业区,他会看到更多。”
“那你准备好了吗?”
卢润东微微一笑:“该看到的,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不会看到。”
这句话说得很微妙。冯帅听懂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
四人再次沉默地走向电梯。这一天看似平静,但每个人都知道,暗流一直在涌动。明天的工业区参观,将是此次考察的重头戏,也是双方实力和意志的直接碰撞。
电梯门关上时,卢润东看了一眼他房间的方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后,那位旧中国此刻的最高统治者,此刻在想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无论他在想什么,西北的路,都必须继续走下去。
第三天上午的安排,是正式的签约仪式与记者招待会。
西京饭店最大的会议厅被布置成了签约现场。主席台上铺着深红色的丝绒桌布,正中央摆放着青天白日旗和国民政府旗帜。台下前排是嘉宾席,后排则是来自各大报社的记者,中外皆有,长枪短炮的相机已经架设完毕,镁光灯时不时地闪烁。
上午九点整,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会场。
他今天换回了戎装,但不是第一天那套带有大氅的华丽制服,而是一套更加庄重、更加正式的陆军特级上将礼服。肩章上的五颗金星熠熠生辉,胸前的勋表排列整齐,腰间佩剑随着步伐轻轻摆动。这套装束传递出明确的信息:今天不是参观游览,而是正式的政治外交场合。
冯玉祥、卢润东等人也穿着正式礼服,分坐主席台两侧。邓总作为工业负责人,也出席了签约仪式,他坐在卢润东旁边,神色严肃,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签约仪式由冯玉祥主持。他走到讲台前,清了清嗓子,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各位来宾,各位记者朋友,大家好。”冯玉祥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会场,“今天,我们在此举行西北政务委员会与国民政府合作协议的签约仪式。这是西北发展史上的重要时刻,也是国家建设进程中的重要一步。”
他的开场白简洁明了,没有过多的修饰,但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斟酌。“西北的发展,离不开中央的支持和指导。此次委员长亲临西北考察,带来了中央的关怀和诚意。经过前期的充分沟通和协商,双方达成了一系列合作协议,涵盖经济、交通、资源开发等多个领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这些协议的签署,标志着西北与中央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们将以此为契机,进一步加强合作,共同推进西北的现代化建设,为国家的统一和富强贡献力量。”
台下响起掌声。冯玉祥退后一步,示意他上台。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讲台前。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目光缓缓扫视全场,与台下的记者和嘉宾一一对视。这个动作持续了大约十秒钟,在这十秒钟里,会场鸦雀无声,只有相机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
“诸位。”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但极具穿透力,“今日在此,某心情激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情绪。“西北,这片古老的土地,曾经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曾经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曾经是十三个王朝的都城。但近代以来,由于种种原因,西北的发展滞后了,落后了。”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但是,在焕章将军、卢润东先生等有志之士的努力下,西北正在焕发新的生机。我此次北上,亲眼看到了西北的变化,看到了西北人民的奋斗精神,看到了西北未来的希望。”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这一次更加热烈。
他抬起手,示意安静。“我始终关注西北的发展。我们深知,没有西北的工业,就没有全国此刻快速的发展;没有西北的稳定,就没有全国的稳定。因此,中央决定,加大对西北的支持力度,与西北各界携手,共同推进西北的建设。”
他转身,指向主席台上的签约桌:“今天将要签署的这些协议,就是我支持西北的具体体现。这些协议不是一纸空文,而是实实在在的承诺,是技术人才的支援。”
他的演讲很有感染力,台下的记者们纷纷记录,相机闪光灯连成一片。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合作是双向的。国府支持西北,西北也要反哺国府。国家需要统一,政令需要畅通,军队需要整编,财政需要统筹。这些,都是国家的基本要求。”
他直视着台下的镜头,仿佛在对全国讲话:“我相信,在焕章将军、卢润东先生等人的带领下,西北一定能够理解国府的良苦用心,一定能够配合国府的统一部署,一定能够为国家的大局做出贡献。”
这番话看似在表达期望,实则是在提出要求。他在公开场合,用最温和的语言,说出了最核心的要求:服从国府。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他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