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需要给地方一定的自主权。”卢润东顺势说道,“国府制定大政方针,把握方向;地方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执行。就像西北,如果我们完全按照国府的统一政策,很多工作就没办法开展。因为我们面对的问题,和江南沿海完全不同。”
这又回到了国府与地方的关系这个核心问题。常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卢先生,你这是在为地方割据辩护吗?”
“不,我是在为国家利益考虑。”卢润东毫不退缩,“您说中国要大一统,这我完全赞同。但统一不是一刀切,不是把全国各地都变成一个样子。真正的统一,是在共同的目标下,发挥各地的优势,形成互补共赢的局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比如西北,我们的优势是资源丰富,土地广阔,但劣势是基础薄弱,人才匮乏。江南的优势是经济贸易发达,人才集中,但劣势是资源有限,空间狭小。如果国府能够统筹协调,让西北和江南优势互补,那中国的整体实力就会大大增强。但如果国府强行推行统一的政策,不顾地方实际情况,那结果可能就是江南发展受限,西北发展停滞,两败俱伤。”
这番话很有说服力。常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
“你说得有道理。”他终于开口,“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如何保证地方在有了自主权之后,不会离心离德,不会形成事实上的割据?”
“这就要靠制度。”卢润东说,“国府和地方的关系,不能只靠个人信任,要靠制度保障。要明确国府和地方的权责边界,要建立有效的监督机制,要保证信息的畅通透明。同时,还要有共同的目标和利益,让地方意识到,只有和国府合作,才能实现自己的发展目标。”
“制度......”常嘴里重复着这个词,语气有些复杂,“国内的政治,从来都是人治大于法治。要建立你所说的制度,谈何容易。”
“正因为不容易,才要去做。”卢润东的目光很坚定,“您常说要建设文明国度。但文明需要底层支撑。没有教育、没有经济、没有工业怎么能形成由下而上的文明?”
这话说得很尖锐,几乎是在批评当前的政治体制。但常罕见的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卢先生,你对政治制度有没有具体的想法?”
卢润东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这个话题很敏感,但既然常问了,他也不能回避。
“我对政治了解甚少,法治倒是略知一二。然而,无论是法治还是政治,都必须从基层构建。可我们的国情,自古以来形成的乡村乡绅自治,恰恰是与法治和政治背道而驰的。各地能够分而治之,也是因为背后的乡绅自治。但是,要解决这个数千年来形成的问题,最大限度地释放民间力量,我们需要时间。可周边的列强会给我们时间吗?”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常不自觉地问道。
“我之所以愿意在西北、晋地、华北等地收购土地进行赈灾和聚村,就是想把这些灾民和难民聚集起来,在他们身上进行相关试点。”
“效果如何?”
“还在探索中,但初步效果不错。”卢润东说,“决策更加科学了,执行更加顺畅了,百姓的满意度也提高了。”
常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喝着茶。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回荡。
过了很久,常忽然换了个话题:“卢先生,我听说你在北方推行‘聚村’政策,把分散的农户集中起来居住,集中耕种,集中管理。这是为什么?”
卢润东心中一凛。常连这个都知道,说明他对西北的情况了解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深入。
“最初时是因为甘省古浪地震,为了赈济灾民才想到将他们引到陕省来定居。”他回答道,“但后来因为土匪劫掠,我们才开始修建大型万人聚村点,修建城墙和护城河,为了人多力量大可以抵御土匪劫掠。再后来我们发现陕省的罂粟烟土种植,请冯帅清扫土匪和罂粟种植,帅府开始派兵清缴土匪和烟土贩卖,我们也帮着运粮煮饭配合西北军做事。至于效果,第一,提高土地利用效率。西北地广人稀,农户分散居住,耕地也分散,不利于规模化经营。把农户集中起来,耕地连成片,可以使用机械,提高效率。
“第二,改善农民生活。分散居住时,基础设施很难覆盖,农民吃水难、用电难、看病难、上学难。集中居住后,可以统一建设水电路网,统一提供医疗教育服务,农民的生活质量会大大提高。
“第三,便于管理。西北民族众多,情况复杂,分散管理难度大。集中居住后,便于政策传达和执行,也便于维护社会稳定。”
常点点头:“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农民愿意吗?他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有自己的土地,突然要搬出来,集中居住,不会有抵触情绪吗?”
“抵触?”卢润东一脸肃然地说道,“我们起初主要接纳的是灾民,也就是那些即将饿死的人,您认为他们会有异议?后来,随着聚村规模的扩大和好处的增多,周围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他们自然更不会有意见;至于地主和富户,我们都以高价购买他们的土地,他们自然都乐意。当然,也有一些顽固分子,誓死不卖,甚至勾结土匪袭击聚村,但都被我们聚村的村民齐心协力击退,所以他们也都落荒而逃了。”
“效果如何?”
“试点村的效果非常好。”卢润东说道,“我们所有的聚村,都对卫生条件有着极高的要求,其次对全体村民的学习氛围和学习强度也有着很高的要求;农闲时进厂做工,农忙时回村种田收割;如此一来,农民的收入增加了,生活得到了改善,孩子的教育问题也解决了,生病时也能及时就医。现在,很多村庄的农民都主动要求加入‘聚村’计划。”
常若有所思:“这个模式,是否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我为此耗费近三十亿美金,且是在北方地震、干旱、蝗灾的艰难处境下。”卢润东言及此处,看了他一眼,稍作停顿,方才沉凝道,“故而需因地制宜,因势而动。南方人口稠密,山多水广,耕地稀缺,致使地皮价格高昂。故而每个地域皆有其独特之处,不可一概而论。”他又一次着重强调了“因地制宜”,此乃他的核心观点之一。
常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卢先生,我注意到西北的教育搞得不错。今天参观时,看到很多工人都在上夜校,学习文化和技术。你对教育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教育是根本。”卢润东说,“没有教育,就没有人才;没有人才,就没有发展。西北之所以落后,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教育落后,人才匮乏。所以我们把教育放在很重要的位置,除了正规的学校教育,还大力开展成人教育、职业教育、技术培训。目标是让每个人都有学习的机会,都有提高的可能。”
“投入很大吧?”
“很大,但值得。”卢润东坚定地说,“十年育树,百年育人。教育本来就是长线投资,没有三四代人更迭,根本看不到效益。但长期来看,是回报最高的投资。一个受过教育的工人,生产效率可能提高几倍;一个受过教育的农民,可能掌握科学的种植方法;一个受过教育的管理者,可能做出更科学的决策。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母亲,也能培养出来更好的接班人。这些都会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卢先生,你的这些想法,很超前,也很有远见。但你要知道,在中国,做事情不仅要看对不对,还要看能不能。你的这些做法,需要大量的资金、人才和时间。西北能做到,是因为规模小,阻力小。如果要推广到全国,面对的阻力会大得多。”
“我明白。”卢润东点头,“所以我说,要在西北做试点,探索经验。如果不是华北遇到了百年罕见的旱灾和蝗灾,我也不会让人这么快向华北推广的。”
“你考虑得很周全。”常凯申说,“但问题是,时间不等人。日本人在东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扩大侵略;南方、西南都不稳定,隐隐有威胁国府政权稳定。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
这话说到了要害。卢润东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