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抓捕如同夏日骤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公社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田间地头依旧是忙碌的身影,卫生所前排队候诊的社员也看不出异样。
但陈江河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李为民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来卫生所“关心”工作,偶尔遇见,也只是公式化地点头勉励几句,那笑容底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雷连长更是如同人间蒸发,再未出现在陈江河的视线里。那晚的事情,成了公社管理层心照不宣的禁忌,无人再提。
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陈江河乐得清静。他依旧每日接诊,指导保健小组,将明面上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得益于之前发放的驱蚊膏和防暑茶效果显着,他在普通社员中的声望更高了,甚至有些远处村落的病人也慕名而来。
名声,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护身符。
暗地里,他的步伐迈得更快。
对那本无名古医书的研习进入了更深的层次。他开始尝试书中记载的几种辅助修炼的简易药浴方子,利用手头能找到的、药性相近的普通药材进行替代。每次药浴都伴随着内息的引导,虽然过程伴随着针刺般的痛楚,但事后总能感觉到气息变得更加凝练,筋骨似乎也强健了一丝。
狗娃的进步更是神速。这孩子心性坚韧,天赋也好,基础的站桩和呼吸法门很快掌握,瘦小的身体里开始孕育出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感。陈江河开始传授他一些最粗浅的拳脚功夫和人体要害知识,不求克敌,只求在危急时刻能有挣扎和呼救的机会。同时,医术和文化课也并未落下,狗娃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知识。
破柴棚成了他们师徒二人真正的“秘密基地”。王奶奶的身体日渐好转,已经能料理简单的饭菜,看着孙子和陈大夫一个教一个学,老人脸上总是带着满足而安宁的笑容。
这天深夜,陈江河刚指导完狗娃一套简单的擒拿解脱动作,正准备离开,狗娃却有些犹豫地叫住了他。
“陈大夫……”狗娃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安。
“怎么了?”陈江河停下脚步。
狗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这是……我今天去后山捡柴火的时候,在一个很隐蔽的石缝里发现的……旁边……还有这个。”
他又递过来一小块深蓝色的、质地粗糙的布片,像是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陈江河心中一动,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不规则的黑褐色块状物,带着一股特殊的土腥气和隐约的矿物味道。他拈起一小块,在指尖捻开,又凑近闻了闻,眼神猛地一凝!
这是……品质极佳的天然龙骨化石!而且是经过初步炮制,去除了部分杂质的那种!绝非自然状态下能形成的模样!
他又拿起那块深蓝色布片,布料普通,是农村常见的劳动布,但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撕裂,上面还沾着几点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在哪里发现的?带我去看看!”陈江河语气严肃起来。
狗娃不敢怠慢,领着陈江河,借着微弱的月光,熟门熟路地绕到后山一处极为偏僻、遍布荆棘的陡坡下。拨开茂密的藤蔓,果然看到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石缝。
石缝入口处的地面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和零星散落的碎石。陈江河蹲下身,仔细检查,在几块碎石下,又发现了两小块类似的龙骨化石,以及更多喷溅状的血迹!
这里发生过搏斗!有人受伤了!而且,这些初步炮制过的龙骨化石,说明受伤者很可能懂得药材,甚至可能就是采药人!
谁会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袭击一个采药人?是为了抢夺这珍贵的龙骨?还是……有其他原因?
陈江河的心沉了下去。他联想到之前考核的陷阱,夜间的袭击,以及这莫名出现的搏斗现场和龙骨……这一切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对方的手段,似乎并不仅仅局限于针对他个人,其触角可能比他想象的伸得更远。
“狗娃,这件事,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你奶奶。”陈江河站起身,郑重地叮嘱狗娃,“这个地方,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狗娃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严肃。
陈江河将发现的龙骨化石和布片小心收好,清理掉他们来过的痕迹,带着满腹疑云离开了后山。
回到卫生所,他毫无睡意。点燃煤油灯,他将那些龙骨化石取出,仔细端详。这些龙骨品相极佳,药性纯正,是镇定安神、平肝潜阳的良药,价值不菲。若是炮制得当,其价值远超他之前出手的任何药材。
那个受伤的采药人,是生是死?他现在在哪里?
袭击者是谁?目的何在?
这一切,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青山公社的上空。
陈江河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必须主动去寻找破局的关键。
他拿出纸笔,沉吟片刻,开始给省城的沈怀仁教授写信。他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阴谋和危险,只是以请教学问的名义,详细描述了王奶奶病例后期的治疗思路,以及自己对于“气”与“血”、“营”与“卫”在重症恢复期作用的某些思考(这些思考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古医书和沈教授之前的指点),最后,才看似不经意地提到,近日在山中偶得少量品质尚可的龙骨,不知沈教授在研究中是否需要,他可以邮寄过去云云。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投石问路。他需要知道,沈教授这条线,是否真的可靠,又能为他提供怎样的帮助。
将信仔细封好,他吹熄了煤油灯。
窗外,月已西斜,启明星在东方天际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但陈江河知道,新的序章,已经悄然掀开。
前路未知,迷雾重重。但他手中已有了力量,身边有了同伴,心中也有了方向。
无论等待他的是更猛烈的风暴,还是更深沉的暗流,他都将无畏前行。
这青山公社,乃至更广阔的天地,终将留下他陈江河的印记。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