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在坑洼不平的国道上颠簸了将近十个小时,当窗外开始出现连绵的厂房、高耸的烟囱和越来越多低矮的楼房时,省城终于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和工业废气的味道,与青山公社清新的泥土气息截然不同。街道上行人如织,自行车汇成的车流铃声此起彼伏,偶尔有公交车拖着黑烟慢吞吞地驶过,一切都显得嘈杂而充满活力。
陈江河提着简单的行囊走下汽车,站在熙熙攘攘的汽车站广场上,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这里的喧嚣、忙碌和那种无形的紧迫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他定了定神,按照沈怀仁电报中附带的地址,一路打听,朝着省城医学院的方向走去。
省城远比县城大得多,街道纵横交错,对于初来乍到的陈江河来说,如同迷宫。他走了不少冤枉路,汗水浸湿了后背那件最好的蓝色上衣,直到日头偏西,才终于看到了一片相对安静、绿树成荫的区域,以及那片气势恢宏的苏式建筑群——省城医学院。
高耸的大门,庄严肃穆的主楼,穿着白大褂或学生装、步履匆匆的人群……这一切都让陈江河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距离感。这里,是知识的殿堂,是另一个世界。
他在门卫处登记,说明来意,并出示了沈怀仁的电报。门卫打量了他几眼,似乎对他这身带着土气的打扮有些怀疑,但还是指了指里面一栋相对老旧的红色砖楼:“沈教授在中药研究所,那栋红楼三楼。”
道了声谢,陈江河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座他前世无比熟悉、今生却倍感陌生的学术圣地。
按照指示找到那栋红楼,踏上有些斑驳的水磨石楼梯,来到三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气味和旧书籍特有的味道。他找到挂着“所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门,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
陈江河推门而入。办公室不大,堆满了书籍和资料,一个清瘦的老者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正是沈怀仁教授。
看到风尘仆仆、但眼神清亮的陈江河,沈怀仁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放下笔站起身:“江河小友,一路辛苦,快请坐。”
他亲自给陈江河倒了杯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嗯,气色不错,看来基层的锻炼,并未消磨你的锐气。”
“沈教授!”陈江河恭敬地行礼,心中有些激动。眼前这位老者,可以说是他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引路人和支持者。
“不必多礼,坐。”沈怀仁摆摆手,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开门见山,“你的那份材料,我仔细看过了,写得非常好!远超我的预期!不仅数据详实,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中的思考和探索精深,尤其是关于利用本地资源、建立规范化流程的模式总结,很有价值!”
得到沈怀仁如此直接的肯定,陈江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谦逊道:“学生愚钝,只是将平时的实践记录下来,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请教授指点。”
“过谦了。”沈怀仁笑了笑,神色转为严肃,“正是因为你的材料很有价值,我才急着叫你过来。省卫生厅牵头成立的‘农村中医药专家指导组’筹备会议下周就要召开,我和几位老友商议后,决定破格推荐你作为基层代表列席会议,并在会上做一个简短的发言。”
列席省级会议!发言!
陈江河心头剧震!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这意味着,他不仅进入了省里的视野,更是获得了直接展示自己的机会!
“这……学生资历浅薄,恐怕难以胜任……”陈江河本能地想要谦辞。
“资历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和成果。”沈怀仁打断他,目光深邃,“你的实践,代表了一种方向,一种可能。现在上面很重视挖掘基层的经验。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你要好好把握。”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另外,我听说……你在下面,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陈江河心中一动,知道沈教授消息灵通,便不再隐瞒,将地区王副局长以及冒充工作组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对方对珍稀药材的觊觎和对保健小组工作的干扰。
沈怀仁听完,眉头微蹙,冷哼一声:“魑魅魍魉,无处不在!你放心,既然到了省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使不出来了。你安心准备会议,其他的事情,不必担心。”
有了沈怀仁这句承诺,陈江河彻底安心了。
“谢谢沈教授!”他由衷感谢。
“好了,舟车劳顿,你先安顿下来。”沈怀仁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和几张饭票,“我在学校招待所给你安排了一个房间,这是钥匙和饭票。这几天你先熟悉一下环境,好好准备发言稿。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陈江河接过钥匙和饭票,再次道谢。
离开沈怀仁的办公室,走在医学院静谧的林荫道上,陈江河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初抵省城的茫然和隔阂感消散了不少。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通往新世界的跳板。
接下来的一周,将至关重要。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昂扬的斗志。
省城的舞台,他已经站上去了。接下来,就要看他如何演绎属于自己的精彩!
他抬起头,看向医学院图书馆那高大的轮廓,心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里,将是他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