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尾灯彻底消失在街角,卫生院门口重新陷入凌晨的寂静。那揪心的鸣笛声远去了,可抢救室里弥漫的紧张气息却仿佛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春生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闭了闭眼。极度的精神紧绷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
“林医生,”王护士长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里面冒着热气,“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林春生睁开眼,接过缸子,感激地点点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王姐,今晚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想起那个老包……”
王护士长摆摆手,脸上带着后怕和庆幸:“多少年没动过那老古董了,我都怕里面的橡胶老化了不能用。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林医生,你刚才那一下……真险啊。”
她说的是最后关头那决定性的环甲膜切开。没有无影灯,没有标准器械,全凭经验和一股狠劲。
林春生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他知道其中的风险,任何一个偏差,都可能造成大出血、损伤周围组织,甚至……但他没得选。
“器械的事情,我会向院里反映。”林春生将搪瓷缸递回去,语气坚定,“基本的急救物资必须保证,尤其是气管切开包这类救命的家伙。”
王护士长叹了口气:“反映过好几次了,总说经费紧张,要统筹安排……”
“这次不一样。”林春生打断她,目光锐利,“一条命捡回来了,下次呢?我们不能每次都指望角落里能翻出个老古董。”
正说着,卫生院大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晨露寒气的张志强院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他显然是被电话叫醒,匆忙赶来的。
“春生!情况怎么样?我听说孩子转去县医院了?”张院长快步走到林春生面前,连声问道。
林春生将抢救过程,尤其是气管切开包缺失、临时环甲膜穿刺、最后动用老旧备用包完成切开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张院长听着,脸色变了几变,听到最后孩子转走时生命体征平稳,才长长舒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林春生的肩膀:“好!好!春生,你立了大功了!这是从鬼门关把人抢回来了啊!”
随即,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搓着手,显得有些为难:“不过这个气管切开包的事情……唉,你也知道,咱们卫生院的家底。县里每次配发物资都卡得紧,说是要优先保证中心医院。我上次打报告申请多配两个,还被驳回了,说使用率太低……”
“院长,”林春生看着张院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使用率低,不代表不需要。恰恰因为不常用,一旦需要用的时候,就是救命的关头。今晚如果找不到那个老包,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是立功不立功的问题,这是最基本的安全底线问题。”
张院长被林春生看得有些讪讪,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明白,我明白……这样,我明天,不,今天一上班,就再打报告,把今晚的情况详细说明,务必让县里重视起来!”
林春生知道,这或许是现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有些事,光靠说是没用的。
天光渐渐放亮,晨曦透过窗户,驱散了抢救室里的阴影,也照亮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彻底清理的些许痕迹。
陆续有早起的病人和医护人员来到卫生院。昨晚惊心动魄的抢救消息,似乎已经像风一样传开了。人们看到林春生,目光中都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敬佩和探究的意味。
林春生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了白大褂。疲惫依然存在,但职责让他必须打起精神。
他坐在诊室里,面前放着值班记录本,需要将昨晚的抢救过程详细记录下来。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决策,用药的剂量,操作的步骤,他都力求准确无误。这不仅是一份医疗文书,更是一次复盘和反思。
写到最后,他在备注一栏,用力地写下了一行字:
“建议:立即核查并补充卫生院所有急救设备及耗材,尤其是气管插管包、气管切开包等维持气道通畅的关键器械,建立定期检查更新制度,确保随时可用。此类物资关乎患者生死,不容有任何侥幸心理。”
放下笔,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抬头望向窗外。
朝阳已经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小院,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诊室外,隐约传来了排队候诊病人的咳嗽声和低语声。
生活依旧继续,仿佛昨夜那场与死神的赛跑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但林春生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经过这一夜,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具年轻身体里所承载的责任,以及这条从赤脚医生走向未来的道路上,将会布满怎样的荆棘与挑战。
他深吸一口带着晨露清香的空气,挺直了脊背。
“下一个。”他对着门口,清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