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科长的视察,像一阵掠过水面的风,并未在青山公社掀起太大的波澜。社员们依旧为陈大夫的药丸膏方叫好,保健小组的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然而,陈江河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悄然逼近。那是一种来自体制内的、程式化的、却又无处不在的束缚。
几天后,公社卫生院接到了县卫生局的一份正式通知,要求加强对各大队赤脚医生和“民间医药活动”的管理和指导,特别强调“自制药品”必须严格控制在“经验方”和“协定方”范围内,且仅限于本大队使用,不得跨区域流通,并需建立详细的用药记录以备检查。
这份通知措辞严谨,指向明确,几乎是为青山公社保健小组“量身定做”的紧箍咒。
紧接着,公社卫生院那位古板的周大夫,被明确指定为负责“指导和监督”保健小组工作的责任人。他拿着那份红头文件,再次趾高气扬地来到了卫生所。
“陈江河,局里的文件看到了吧?”周大夫将文件副本拍在桌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以后你们保健小组制药,每一个方子,都必须先经过我的审核批准!每一批成药,都要在我这里登记备案!用药记录,我要定期检查!”
他斜睨着陈江河,仿佛在欣赏猎物落入网中的表情。
陈江河面色平静地拿起文件看了看,内容与刘科长传达的精神一致。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好的,周大夫,我们一定配合您的工作。”陈江河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是我们现在使用的几个方子,以及近期的制药记录和用药反馈,请您过目。”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记录得密密麻麻的几本册子,推到周大夫面前。
周大夫没想到陈江河如此“配合”,愣了一下,才拿起册子,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他本想挑刺,但陈江河的记录实在太过详尽和规范,从药材来源到炮制火候,从病人情况到用药效果,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数据分析,让他这个科班出身的老医生也挑不出什么明显的毛病。
“哼!记录做得花里胡哨,不代表药就没问题!”周大夫有些悻悻地放下册子,强行找茬道,“以后每次制药,我都要到场监督!还有,你们现在采集的药材,也要经过我的检查,确保来源正规,没有混入有毒有害的!”
这分明是刁难了。保健小组采集的都是田边地头常见的草药,何来“正规来源”一说?周大夫这是想从根本上卡住他的脖子。
陈江河眼神微冷,但依旧没有动怒:“周大夫,保健小组采集的都是《本草纲目》上有记载的常见草药,社员们都认得。如果您不放心,可以随时来检查指导。”
他的态度依旧客气,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很明确:你想找茬,尽管来,但我行得正坐得直。
周大夫被他这不软不硬的态度顶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冷哼一声:“你明白就好!我会随时来检查的!”
说完,再次拂袖而去。
看着周大夫怒气冲冲的背影,陈江河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周大夫背后,显然有县里某些人的支持,目的就是限制他的发展,将他牢牢控制在公社卫生院的监管之下,甚至可能找机会将他彻底摁死。
这是一场新的、更加隐蔽的无声硝烟。
他不能坐以待毙。
当天晚上,他再次来到了后山脚的废弃仓库。杨铁柱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能够自己下地缓慢活动了。见到陈江河,他挣扎着想行礼,被陈江河拦住了。
“陈大夫,您的恩情,杨铁柱没齿难忘!”杨铁柱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中气足了不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江湖人的义气。
“杨同志不必客气,伤好了比什么都强。”陈江河笑了笑,开始例行检查他的伤势。
换药间隙,陈江河看似无意地提起了县里最近对保健小组加强监管的事情,以及周大夫的种种刁难。
雷连长在一旁听着,眉头拧成了疙瘩,骂道:“妈的,肯定是孙胖子那伙人搞的鬼!见不得别人好!”
杨铁柱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道:“陈大夫,您对我们兄弟有救命之恩。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同志请说。”
“赵建国那王八蛋虽然倒了,但他之前经营的那条线,并没完全断。”杨铁柱压低声音,“县里……乃至地区,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不少。您搞出的那些药,效果那么好,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免会被人盯上。周扒皮(指周大夫)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小喽啰罢了。”
陈江河心中凛然。杨铁柱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限制他个人,很可能也觊觎他掌握的成药配方和制作工艺!
“谢谢杨同志提醒,我明白了。”陈江河点点头。
雷连长拍了拍陈江河的肩膀,语气郑重:“陈大夫,你放心!在青山公社这一亩三分地,有我雷猛在,周扒皮还翻不起大浪!他敢太过分,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陈江河知道,雷连长这是表明态度,会在这件事上站在他这边。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支持。
“多谢雷连长。”陈江河诚恳道谢。
离开仓库,夜色深沉。陈江河的心却比这夜色更加清明。
对手已经出招,限制、监管、刁难……手段不算高明,却足够恶心人,也确实能极大地阻碍他的发展。
硬碰硬显然不明智,他需要借力,也需要寻找新的突破口。
雷连长的支持是一道护身符,但只能在公社范围内起作用。
沈怀仁教授那条线,是长远之计,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么,眼下最能破局的方法……
他忽然想起了刘科长视察时,对他那本详细记录册流露出的那一丝意外和认可。
或许,他可以从“规范化”、“数据化”这个角度入手,将对手的“监管”要求,反过来变成展示自身严谨和科学的舞台?
甚至……能不能主动将一些数据和样品,送到更高层面,比如地区卫生局,或者……省里?
这个念头有些大胆,但并非没有可能。只要他的东西足够扎实,记录足够详实,效果足够显着,或许就能引起真正有远见、重视实效的领导的注意?
他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回到卫生所,他拿出纸笔,开始重新梳理所有成药的配方、工艺、病例记录,准备撰写一份更加系统、更具说服力的“青山公社保健小组中成药研制与应用阶段性总结报告”。
他要将对手射来的箭,接住,磨亮,再掷回去!
这场无声的硝烟,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