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离开已有月余。破柴棚里,王奶奶每日将孙子的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对着省城的方向望了又望,嘴里念叨着无人听清的牵挂。而远在省城的狗娃,则如同投入新土的种子,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与成长。
省城医学院附属卫校的规模和气派,远非青山公社那间土坯房可比。明亮的教室,穿着统一白大褂的学生,实验室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玻璃器皿……一切都让初来乍到的狗娃感到目眩神迷,同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是作为“特批旁听生”进来的,没有学籍,住在条件最简陋的集体宿舍角落。周围的同学大多是城里孩子,或是有些关系的职工子弟,对这个穿着土气、沉默寡言的“插班生”难免有些轻视和好奇。
狗娃牢记着陈江河的叮嘱,将所有心思都埋进了学习里。他基础薄弱,尤其是数理化知识和西医理论,几乎是从零开始。课堂上老师讲的许多内容,他都听得云里雾里。
但他有一股山里孩子特有的倔劲和韧性。别人休息玩耍时,他抱着借来的旧课本在路灯下啃读;实验课上他操作笨拙,就一遍遍练习,直到熟练;遇到不懂的问题,他鼓起勇气,追着老师或成绩好的同学请教,哪怕遭遇白眼也不在乎。
他的勤奋和执着,渐渐打动了一些人。一位教中药学的老教师,发现这个“旁听生”对药材的性状、气味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甚至能说出一些连课本上都没有的民间用法,对他产生了兴趣,时常额外指点他。
同时,狗娃也没有放下陈江河教他的东西。每日清晨,他都会悄悄到学校后的小树林里,练习陈江河传授的呼吸法门和拳架。那套源自无名古医书的筑基法门,似乎让他的头脑更加清明,记忆力也增强了不少,学习效率悄然提升。
一个月后的第一次阶段性测验,狗娃的成绩并不起眼,勉强及格。但他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刻苦。
转机发生在一堂急诊医学的案例讨论课上。老师讲述了一个野外被毒蛇咬伤、因处理不当导致严重并发症的病例,让大家分析初期的急救要点。
同学们纷纷发言,大多围绕着结扎、清创、抗蛇毒血清等标准流程。
轮到狗娃时,他有些紧张地站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报告老师,如果……如果是在山里,没有血清,还可以……可以尽快找到半边莲、七叶一枝花,或者白花蛇舌草,捣烂敷在伤口周围,内服解毒的绿豆甘草汤……我们山里老猎人都是这么做的……”
教室里静了一下,随即响起几声嗤笑。这些“土办法”在正规医学院课堂上,显得格格不入。
但那授课的老师,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主任,却眼睛一亮,示意狗娃继续说下去:“哦?你说说看,这些草药为什么有用?有什么依据?”
狗娃受到鼓励,定了定神,将陈江河平时教导的关于这些草药清热解毒、凉血消肿的药性,以及配伍原理,结合案例,条理清晰地阐述了一遍。他虽然用语还带着土气,但思路清晰,论证有力,尤其是对草药药性的理解,远超一般学生。
老师听完,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这位同学提到的民间急救方法,虽然不能替代现代医学,但在缺医少药的特定环境下,是宝贵经验,其中蕴含的医学道理也值得深思!医学,既要掌握先进技术,也不能脱离实际,更不能忘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所孕育的智慧!”
这节课后,狗娃在班上彻底改变了形象。没人再嘲笑他的“土气”,反而有不少同学主动找他交流,想了解那些神奇的“土方子”。狗娃也不藏私,将自己知道的、以及陈江河教导的许多基于中医理论的急救和常见病处理方法,分享给大家,让这些习惯了城市和医院环境的同学大开眼界。
他就像一颗被投入池塘的石子,虽然微小,却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他那结合了民间智慧与陈江河系统教导的独特视角,在卫校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雏凤清音”。
周末,狗娃会按照陈江河给的地址,去中药研究所拜访沈怀仁教授。沈教授对这个勤奋质朴、基础扎实又颇有灵气的少年很是喜欢,不仅关心他的学业,还会考校他一些中医理论,指点他阅读一些基础的医学古籍。
在给陈江河的信中,狗娃详细汇报了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也提到了在卫校的这次“小露锋芒”。
陈江河收到信,看着信纸上日益工整的字迹和条理清晰的叙述,脸上露出了老农看到禾苗抽穗般的欣慰笑容。
他知道,狗娃这只从青山飞出去的雏凤,正在更广阔的天空下,奋力振翅,发出属于自己的清越之声。
这声音,不仅仅代表着狗娃个人的成长,更预示着陈江河所坚持的道路——扎根传统、融汇新知、培养人才——正在结出希望的果实。
他提笔回信,没有过多的夸奖,只是勉励他戒骄戒躁,继续扎实学习,既要吸收现代医学精华,也不要丢了根本,更要学会独立思考。
放下笔,陈江河望向省城的方向,目光悠远。
雏凤清声,已闻于天。
他期待着,这只雏凤真正翱翔九天的那一刻。而那一天,也必将见证他陈江河在这片土地上所倾注的心血,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