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载着那几个沉甸甸的木箱,以及比木箱更沉甸甸的希望,驶离了县城的喧嚣,重新投入乡间土路的怀抱。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快了些。
阳光变得有些炽烈,晒在后颈和手臂上,微微发烫。路两旁的杨树叶子被晒得油亮,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合着拖拉机单调的“突突”声,成了午后田野的交响。
林春生靠在车厢板上,尽管颠簸依旧,但心情却截然不同。他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些用麻绳捆扎牢固的箱子,心里盘算着回去后的事情。
东西是拉回来了,但怎么用,谁来用,怎么管,立刻就成了摆在眼前的问题。
两个气管切开包,是宝贝,也是“烫手山芋”。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人,拿着它非但救不了人,反而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昨晚是万不得已,以后呢?卫生院里,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有能力、有胆量在紧急情况下进行这种操作?王护士长经验丰富,但毕竟不是医生,操作有创急救,心理和技术门槛都很高。其他几个医生,要么年纪大了只愿看些常见病,要么就是刚分来的年轻人,经验不足。
培训!必须尽快组织一次小范围、有针对性的急救技能培训,尤其是针对环甲膜穿刺和紧急气管切开的简易流程与替代方案。对象就是王护士长、小张护士,还有那个叫李建国、刚从卫校毕业分来没多久的年轻医生。不求他们能独立完成复杂操作,但至少要懂得配合、了解步骤、知道什么情况下该用什么替代器械。
还有这些器械的保管。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手一丢,或者锁在落满灰尘的库房角落里。得有个专门的、干燥通风的地方,还得有专人负责(王护士长最合适),建立简单的出入登记制度,定期检查维护。
药品的配套也得跟上。气管切开后需要抗感染,需要雾化,需要后续护理……这些药品的储备,也得纳入清点报告的后续补充计划里。
“林医生,想啥呢?这么入神!”老牛师傅洪亮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打断了林春生的思绪。
林春生笑了笑,提高声音回道:“在想回去怎么把这些宝贝用起来。”
“那肯定是救命用的好东西!”老牛语气笃定,“有这些东西在,咱们心里也踏实些!林医生,你是不知道,俺们庄稼人,最怕的就是家里人生急病,往公社、往县里送,那路……有时候真是等不起啊!”
老牛朴实的话语,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现实。交通不便,医疗资源匮乏,时间就是生命,在这里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无数家庭曾经或正在经历的痛楚。
“是啊,等不起。”林春生望着远处起伏的田垄,重复了一句,心中那份责任感更重了。
下午三点多,拖拉机终于喘着粗气,停在了红旗公社卫生院门口。车轮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张院长和王护士长等人就已经闻声迎了出来。
“回来了!顺利吗?”张院长脸上带着期盼。
“顺利!”林春生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东西都拿到了,赵医生和维修科的师傅检查调试过,都能用。”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木箱搬进卫生院,暂时放在相对宽敞的值班室里。箱子一打开,看到里面那些虽然老旧但擦得锃亮、摆放整齐的器械,尤其是那两个完整的气管切开包时,王护士长的眼睛立刻亮了,小张护士更是发出低低的惊叹。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张院长拿起一把止血钳,开合了几下,连连点头。
“院长,王姐,”林春生等大家看得差不多了,开口道,“器械是有了,但接下来怎么用、怎么管,咱们得立刻商量出个章程。”
他把自己在路上想到的几点,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培训核心人员掌握基本急救技能和替代方案;建立专人负责、登记在册的器械保管制度;补充配套药品;将新器械纳入急救流程等。
张院长听了,沉吟道:“培训……有必要。春生,这事你牵头。不过要注意,范围不要太大,人贵精不贵多。还有,操作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安全第一!”
“器械保管,王护士长,你经验丰富,责任心强,就交给你了。”张院长看向王护士长,“弄个本子,谁领用,什么时候,干什么用,都得记清楚。这些东西,现在是咱们卫生院的‘重器’!”
王护士长郑重地点头:“院长放心,我一定保管好!”
“配套药品的事情,”张院长挠了挠头,“我下午把咱们那份清点报告又看了看,问题确实不少。这样,明天我再跑一趟局里,把报告递上去,顺便把咱们现在有了部分旧器械、但急需配套药品的情况也反映一下。双管齐下,希望能引起重视。”
这已经是张院长能做出的最积极、最实际的表态了。林春生知道,不能指望一蹴而就,能有这样的进展,已经很不错了。
“那咱们就分头行动。”林春生总结道,“王姐,麻烦您先清点登记这些新器械,找个稳妥的地方放好。我今晚就拟一个简单的急救培训大纲,特别是针对气道梗阻的应急处理流程。明天咱们先小范围开个会,把思路统一一下。”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那些承载着众人希望的器械上,给冰冷的金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讨论在务实的气氛中结束。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拿到器械只是第一步,更艰巨、更需要智慧和耐心的建设与规范之路,才刚刚开始。但至少,他们手中,已经有了可以使用的工具,心中,也有了更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