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格外好,金灿灿地洒满了卫生院的小院,驱散了昨夜残留的凉意。那辆东方红拖拉机静静地停在墙角,仿佛一个完成了重要使命的功臣,在晨光中休憩。
简易的“讨论会”就在值班室旁边的空屋里举行。这里平时堆放些杂物,今早被王护士长带着小张和李建国简单收拾了一下,摆上了几张长条凳和一张旧书桌,权当会议室。
参加的人不多,就林春生、王护士长、小张护士、年轻医生李建国,张院长也端着茶缸坐在了主位旁,算是列席。
气氛有些肃穆,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尤其是李建国和小张,两人都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关于“抢救”和“器械”的正式讨论,坐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求知和一丝忐忑。
林春生没有多废话,直接将昨晚写好的两份草案——《培训大纲》和《器械管理规定》——分发给几人。
“大家先看看,这是我和王姐初步拟的一些想法。咱们今天聚在一起,就是集思广益,把这些想法落到实处,变成咱们卫生院自己能用的东西。”林春生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
纸张传递的沙沙声过后,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偶尔翻动纸页的声音。张院长看着那份《管理规定》,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茶缸,似乎在权衡。王护士长看得最仔细,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李建国则有些激动,拿着大纲的手微微发抖,显然被里面提到的“环甲膜穿刺”、“紧急切开”这些字眼震撼到了。小张则是又好奇又害怕,眼睛瞪得圆圆的。
“林医生,”王护士长最先抬起头,指着大纲里关于“替代器械”的部分,“这个想法好。咱们以前就是太死板,没有标准包就抓瞎。像粗针头、合适的软管,卫生院里其实能找到一些,只是没往那方面想。不过,清洁消毒的标准得定死,哪怕是紧急情况,也得尽可能降低感染风险。”
“王姐说得对。”林春生点头,“清洁消毒的步骤和最低要求,必须写进流程里。哪怕只用酒精擦,也得擦。”
李建国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林医生,这……这穿刺和切开,听起来太……我,我只在书上见过,从没实际操作过。用模型练习……真的能行吗?”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对未知领域的敬畏和不确定。
“李医生,你的顾虑很正常。”林春生看着他,语气平和而坚定,“正因为没做过,才更需要练习。我们不是要大家立刻成为外科专家,而是要明白原理,熟悉步骤,克服心理障碍。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哪怕只是能稳稳地帮忙固定住患者的头颈部,或者迅速递上合适的替代器械,都可能改变结局。练习,是为了有备无患,是为了在真正需要的时候,不至于完全束手无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张:“小张,你昨晚固定那根穿刺针,就做得很好。虽然害怕,但手稳住了,这就是关键。”
小张的脸一下子红了,但眼睛却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张院长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培训的事情,我原则同意。春生牵头,王护士长协助。但一定要注意两点:第一,安全!模型练习可以,但绝对不能在真人身上随意尝试!第二,范围就控制在你们几个,不要扩大,对外也别宣扬。咱们要闷声做事,先把内功练好。”
这是典型的张氏风格——支持,但要求低调、稳妥。
林春生对此并无异议。现阶段,扎实地做好小范围的内部提升,确实比大张旗鼓更重要。
“至于这个器械管理规定,”张院长拿起那份草案,咂咂嘴,“王护士长负责保管,我没意见。登记制度也好。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那个‘紧急情况下可先取用’,这个口子……会不会开得太大了?万一有人乱用……”
“院长,”王护士长接过话头,语气沉稳,“这个口子必须留。抢救的时候,分秒必争,哪来得及层层请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把事后必须说明情况、补全手续写清楚,责任到人,反而能避免混乱。真要是因为怕担责任不敢取用,耽误了抢救,那才是最大的失职。”
王护士长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而且她资历老,说话有分量。张院长听了,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这么定。不过,王护士长,你可要把好关,登记本要记清楚!”
“放心吧,院长。”王护士长郑重承诺。
接下来的时间,讨论变得更加具体和热烈。大家围绕着培训的具体时间(定在每周三、五下午病人较少时)、模型的选择(林春生提议想办法找些动物气管或合适的替代品)、器械柜的摆放位置(最终决定就在抢救室隔壁的小储藏间腾个地方)、登记本的格式等等细节,各抒己见。
林春生认真听着,不时记录。他注意到,李建国虽然开始有些胆怯,但进入具体讨论后,思维很活跃,提了几个关于模型制作和练习步骤的好建议。小张也渐渐放松,对器械清洁的细节问得很仔细。
这种参与感,这种为了共同目标而投入思考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小小的会议室里,原本松散的人心,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朝着同一个方向牵引、凝聚。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专注的面孔。
当讨论接近尾声,初步的行动计划被敲定时,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却又充满干劲的责任感。
“那就先这样。”林春生合上笔记本,“王姐,麻烦您今天就把器械清点入柜,把登记本准备好。李医生,小张,咱们下午就开始第一次理论学习和定位练习。”
“好!”几人异口同声。
张院长站起身,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缸,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又似乎带着一丝欣慰。
“你们……好好干。”他说了这么一句,背着手踱步出去了。
晨光正好,讨论散去,而改变,已经从这间简陋的屋子里,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种子已经播下,只待汗水浇灌,便可期待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