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第一个清晨,王奕是被灶间飘来的米香勾醒的。窗帘没拉严,一道晨光斜斜地从窗缝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浮尘在光里轻轻舞着。他揉着眼睛坐起身,鼻尖萦绕的香气愈发清晰。是白粥混着草木的淡香,温温吞吞的,像周诗雨说话的调子。
披了件月白绸衫踱出卧室,回廊的栏杆上还挂着昨夜未收的红灯笼,流苏垂在晨风里轻轻晃。转过月亮门,就见灶间的青石板上,周诗雨正蹲在土灶前添柴。她今天换了身水绿色的家常衫,发间的珍珠流苏没摘,晨光淌过珠子,碎成星星点点的光,落在她鬓角。几缕碎发沾着薄灰,是灶膛里飞出来的草木灰,倒像极了当年在《少年歌行》片场,她捧着红糖罐给冻得发抖的群演递暖手宝时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忙得忘了拂去脸上的碎雪,睫毛上挂着霜,笑起来却比炭火还暖。
“醒啦?”周诗雨闻声回头,手里还捏着根没烧透的杜仲枝,火光照得她脸颊泛着粉,睫毛上沾着的细灰随着眨眼轻轻颤,“老中医特意嘱咐的,晨起喝碗杜仲粥养腰。你昨天拜堂时弯腰太多,司仪喊‘夫妻对拜’那阵,你头都快碰到地砖了,今早准得酸。”
王奕凑到灶边,陶锅的盖子被热气顶得“咔嗒”响。他刚要伸手去掀,就被周诗雨用木勺轻轻敲了手背:“烫!这锅是奶奶传下来的砂锅,保温得很,得晾晾再开盖。”她说话时,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她眼底也像落了火星,“你看这粥,我熬了快一个时辰,杜仲叶是前几天特意去后山采的,晾得半干,煮出来不苦,带着点清甜味。”
正说着,她掀开锅盖一角,白汽“腾”地涌出来,混着米香漫了满灶间。粥熬得稠稠的,杜仲叶煮出的碧色混着米白,漾起绵密的涟漪,几颗宁夏枸杞浮在表面,红得像落在水里的小灯笼。“尝尝?”周诗雨舀起一勺,对着嘴边轻轻吹,热气拂过她的鬓角,把那几缕灰发吹得颤了颤,“我妈说宁夏的枸杞肉厚,嚼着带点蜜甜,昨天特意让人从库房找出来的。”
粥滑进喉咙时,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淌,熨帖得像被春阳晒过的棉被。王奕边哈气边笑:“烫得舌尖发麻,却甜到心里了。这才叫热乎日子。”周诗雨被他逗笑,转身去拿碗,围裙带子在身后轻轻晃,带子末端绣的小葫芦随着动作点头,那是她出嫁前偷偷绣的,葫芦藤绕着个小小的“奕”字,针脚歪歪扭扭,却藏着说不出的巧思。
院门外忽然传来孩子们雀跃的笑闹声,是巷口张婶领着几个半大孩子送来的礼箱。“王哥周姐,粉丝们托我把这个带给你们!”张婶嗓门亮,隔着竹门都能听见,“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心意,让你们别嫌弃!”
周诗雨擦了擦手去开竹门,木盒“咔嗒”一声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包牛皮纸包,每包上都用红绳系着小卡片,绳结打得各不相同,有的像蝴蝶,有的像同心结。“你看这个,”她举起个印着紫苏叶图案的纸包,指尖划过上面的字迹,眼里亮闪闪的,“寄件人说紫苏配鱼最鲜,还画了张红烧鱼的菜谱,步骤写得比剧本台词还详细;这个是薄荷种子,说你写剧本犯困时,泡杯茶闻着就醒神,还特意标了‘每天三片,不可多放’。”
她翻到最底下,忽然指着张照片笑出声。照片上的老夫妻坐在爬满紫藤的院子里,老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给老奶奶喂汤,瓷碗边缘磕了个小豁口,却被阳光照得发亮。老奶奶的银发上别着朵红绒花,是当年的喜花,皱巴巴的,却比任何珠宝都耀眼。“你看这对老夫妻,结婚五十年了,”周诗雨指尖轻轻点着照片里相握的手,卡片上的字迹带着点颤抖,“写着‘秘诀就四个字,各让一步’,倒像爷爷总说的‘熬汤得勤翻搅,不然锅底该糊了’。”
王奕正把那些种子分门别类往竹筐里摆,竹筐是他亲手编的,边缘还留着没磨平的毛刺。忽然摸到个硬纸包,标签上写着“同心藤”,字迹是用毛笔写的,墨色深浅不一,像孩子的涂鸦。拆开一看,里面裹着粒指甲盖大的种子,褐色的壳上布满纹路,像只蜷着的小虫。附的纸条上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站在缠缠绕绕的藤蔓下,小人的脸上都画着圆圆的笑,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王哥周姐,这是我们在山里挖的,老人说这藤能缠到一起开花,开出来的花是粉白的,像你们喜服上的并蒂莲。等开花了,一定要拍照片给我们看呀!我们会一直等的!”
他忽然想起新房里那把同心锁,是粉丝用艾草梗拼的,锁身上刻着两本婚书的字迹,老的那行“天作之合”已经泛了黄,新的“永结同心”墨迹还透着润。“我去把锁挂在藤架上!”王奕转身就往院里跑,白绸衫的下摆扫过石阶,带起的风裹着灶间飘来的米香,像把日子都酿成了蜜。
周诗雨看着他慌慌张张撞开竹门的背影,忍不住笑。他跑起来时,衫角沾着的杜仲叶碎屑掉在地上,被晨光映得像撒了把碎翡翠。灶上的粥还在冒热气,她往锅里撒了把新摘的葱花,碧色在乳白的粥里慢慢舒展,像春天的草芽在土里探出头。
阳光漫过灶台,把墙上婚书的影子拉得很长,老婚书泛黄的纸页与新添的字迹叠在一起,像两株缠缠绕绕的藤蔓。周诗雨忽然想起拜堂时,王奕弯腰的瞬间,她瞥见他喜服下摆绣的小葫芦,那是她偷偷让绣娘加的,葫芦藤绕着“奕”字,缠缠绕绕,像极了他们从片场到厨房的路,从台词到日子的暖。
回廊上,王奕正踮脚把同心锁挂在藤架最高处,锁身的“囍”字在晨光里闪着光。藤架是去年搭的,那时他们还在为拍《医心》的结局争论,他说“江湖路远,总得有人陪”,她当时没接话,却偷偷在藤架的立柱上刻了个小小的“雨”字。此刻王奕的手正按在那个字上,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字上投下细碎的影。
周诗雨端着粥走过去,递给他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愣了愣。王奕的手还带着灶间的温度,她的指尖沾着点粥的黏意,像那年在片场,他递来的姜茶烫了她的手,她塞过去的暖手宝烙了他的掌,原来缘分早就在这些细碎的瞬间里,悄悄发了芽,如今正借着晨光,往高处攀呢。
“粥要凉了。”周诗雨轻声说,眼里的笑像粥面的涟漪。“嗯,趁热喝。”王奕接过碗,指尖相触的地方,像有嫩芽破土,在晨光里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