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院子里的井水还没打上来。江知梨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东西。她的动作很稳,没有停顿。
周伯从外面进来,脚步比平时快了些。他走到桌前,把一封信放在桌上。信封是普通的白纸,火漆印是沈家旧纹。
“三少爷的信。”他说,“昨天傍晚送到的,我今早才敢拿过来。”
江知梨放下笔,没立刻去拿信。她看着那封信,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娘,我腿伤非意外,是合伙人王富贵所为!”
心声罗盘响了。这是今日第二段念头,来自沈晏清。只有十个字,却像钉子扎进耳朵。
她盯着信封,眼神变了。片刻后伸手拿起信,用指尖捏住边缘撕开,抽出里面的纸。
信上的字迹有些抖,不像平日那样工整。沈晏清说他最近走路不便,旧伤复发,需休养几日。账目暂时由王富贵代管,一切顺利,请母亲不必挂念。
江知梨看完,把信放回桌上。
“他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她问。
“是个小厮,说是从城南药铺带出来的。”周伯答,“我没见过那人,但口音确实是本地人。”
“药铺?”江知梨抬眼,“哪家?”
“济仁堂。”
她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叠银票和一份名单。
她抽出三张银票放进信封里,又从名单中挑出两个人名,抄在一张新纸上,折好塞进去。
“你今天就走一趟。”她说,“去城南,找沈晏清。别走正门,让他从后巷接信。”
周伯点头。“要是有人跟着呢?”
“那就绕远点。”她语气平静,“你年纪大,走得慢,没人会怀疑。”
周伯低头应下。
江知梨回到桌前,重新提笔写信。这次写得很短:
“腿伤既非天灾,便该查清人事。账不可轻交,人不可轻信。暗查往来进出,尤其药材与契书。若有疑处,按此前约定行事。”
落款仍是“母字”。
她吹干墨迹,将信放入信封,重新封好。火漆用的是私印,压得严实。
“你告诉他。”她把信交给周伯,“我不信他会无缘无故摔断腿。从前他在雪地里跑三天都不曾跌倒,现在晴天走路反倒摔成重伤?”
周伯接过信,低声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他那条腿,明明已经好了两年。”
“所以不是意外。”江知梨冷笑,“是有人想趁他不能动的时候,把他的生意吞干净。”
周伯沉默了一会。“可他是三少爷,谁敢这胆胆胆?”
“谁得了好处,谁就敢。”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有仆人在扫地,动静不大。“王富贵这些年跟他合伙做绸缎生意,表面恭敬,背地里早就想独揽。我早提醒过晏清要防着他,但他心软,总说‘共患难多年’。”
“这次怕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没错。”她转身,“现在人躺在屋里,账本在他手里,你说他会不会动手?”
周伯摇头。“这种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等三少爷发现,恐怕连根都保不住。”
江知梨坐回椅子。“那就让他查。查出来,我们就反咬一口。查不出来……”她顿了顿,“至少我知道下一个该防谁。”
周伯把信收进怀里。“我这就出发。”
“去吧。”她说,“路上小心些。最近城里不太平,别被人盯上。”
周伯走后,江知梨没再坐下。她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走到床边掀开褥子,从夹层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几根银针,整齐排在红布上。
她数了数,一共七根。然后重新包好,塞进袖子里。
接着她打开衣柜,翻出一件旧披风。灰褐色,不起眼。她抖了抖,确认没有破损,叠好放在椅子上。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坐下来,翻开账本。
【支出:炭火两筐,米粮五石,药材新增解毒散三钱】
她在下面加了一行:【备用银针已补足,另制三套替换】
写完合上本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云娘。但她没有进来,只在门口说:“厨房问午膳做什么菜。”
“清淡些。”江知梨答,“小米粥,蒸白菜,一碟酱萝卜。”
“是。”
脚步声远去。
江知梨站起来,走到镜前看了看自己。头发梳得紧,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把披风拿起来,披在肩上。
这时,门外又有了动静。
不是云娘。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主母可在?”
江知梨皱眉。“谁?”
“我是府外的小六,周伯让我捎句话。”
她走到门边,没开门,只隔着门问:“什么事?”
“周伯让我告诉您,他半道遇见熟人,绕了点路,信已经送到了。”
江知梨没说话。
“他还说,三少爷看了信,眼睛红了,但没哭。只是握着那张名单,一直没松手。”
她听完,点了点头。“知道了。”
外面安静了。
她退回屋内,把披风脱下,挂在衣架上。然后走到桌前,重新打开账本。
翻到一页空白处,她写下三个名字:
王富贵
济仁堂掌柜
城南驿站管事
在第一个名字旁边画了个圈。
她知道,这事不会那么简单。一条腿伤背后,牵着的可能是一张网。而王富贵,也许只是第一个露头的。
但她不怕。
她最擅长的,就是从一根线头开始,把整张网扯出来。
外面太阳升高了,照在窗纸上。屋里亮了些。
她合上账本,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鞋没脱,也没有躺下。而是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确认银簪还在。
然后她闭上眼,靠在墙上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声咳嗽。
很轻,像是老人压着喉咙发出的声音。
她睁开眼,没有动。
但一只手已经滑向袖口,握住了那根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