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沈棠月站在廊下,手里攥着一封信。她抬头看天,云层压得低,像是要下雨。
云娘从角门转出来,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孙公子一早去了城西当铺。”
沈棠月点头,把信递过去。“他拿到了吗?”
“拿到了。”云娘声音很轻,“掌柜按您的吩咐,给了他那份‘兵部调饷令’。他还问有没有印章样本,想比对。”
沈棠月嘴角动了动,没笑。
她转身回屋,江知梨正坐在案前,手里翻着一本旧账册。
“他上钩了。”沈棠月说。
江知梨没抬头。“东西拿回来了?”
“云娘的人跟着他,亲眼看见他把那张纸塞进袖袋。他走时还叮嘱掌柜,这事不能外传。”
江知梨合上账册,放在一边。“他会用的。”
沈棠月坐下来。“可他要是不贪呢?万一他只是收着,不动手?”
“他会动。”江知梨看着她,“一个连批文都造假的人,见了真金白银的差事,不可能忍住。何况,这是‘军饷’。”
沈棠月沉默了一下。“您真敢让他碰这个?万一他真能运作出去……”
“那就说明他背后有人。”江知梨说,“我正好一并挖出来。”
门外传来响动,是云娘回来了。
她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叠好的纸。“孙公子刚去吏部,找右司主事借印房钥匙,说要誊录一份紧急文书。主事没给,但他看见孙公子袖子里露出一角黄纸,像公文底单。”
江知梨接过那张纸,展开看了一眼,随手丢进火盆。
火苗跳了一下,纸很快烧黑卷曲。
“他开始动手了。”她说。
沈棠月深吸一口气。“下一步怎么走?”
“等。”江知梨站起身,“他拿了假令,就得想办法盖真印。只要他进印房,就会留下痕迹。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查他行踪。”
“可要是没人发现呢?”
“会有人发现。”江知梨看向窗外,“我让周伯去吏部老友那里走了一趟。只要印房有异动,消息当天就能回来。”
沈棠月没再问。
事情就这样定了。
两天后,云娘带回新消息。
“孙公子昨夜进了印房。”
沈棠月猛地站起来。“怎么可能?他不是没拿到钥匙?”
“他是跟着主事进去的。”云娘说,“说是帮忙整理旧档,趁人不备,在一份空白调饷令上盖了章。”
“然后呢?”
“他今早去了户部银库,递了文书,要提三千两军饷转运北境。银库官员认出印鉴有问题,当场扣下文书,报了上去。”
沈棠月松了口气。“总算落网了。”
江知梨却没放松。“问题不在银库,而在他为什么敢这么干。三千两不是小数,他一个人吃不下。”
“您怀疑他背后有人?”
“不然他哪来的胆子?”江知梨说,“一个九品小吏,敢伪造兵部公文,还敢直接提银?除非有人保他。”
沈棠月想了想。“要不要查他最近见了谁?”
“不用。”江知梨摇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这件事传开。”
“可如果上面压下来,怎么办?”
“那就让更多人知道。”江知梨看着她,“你明天去一趟府衙,找负责监察的御史,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就说你亲眼看见他拿着假令进出当铺,还听见他说要‘打通关节’。”
沈棠月犹豫。“我去合适吗?”
“你是目击者。”江知梨说,“而且你还是侯府小姐。你说的话,比别人重。”
沈棠月咬了咬唇。“好,我去。”
第二天午后,沈棠月从府衙回来,脸色发白。
“我说了。”她坐下,“御史听完立刻派人去查。还问我有没有证据。我把当铺掌柜写的字据交了上去。”
江知梨点头。“他们会查实的。”
“可孙公子会不会反咬一口?说我诬陷他?”
“不会。”江知梨说,“他现在自身难保。而且,他拿不出那份公文的合法来源。”
沈棠月刚想说话,云娘匆匆进来。
“出事了。”她喘着气,“孙公子被放出来了。”
江知梨眉头一皱。“谁放的?”
“听说是他父亲托了关系,说是文书有争议,暂不立案,先回家候审。”
江知梨冷笑。“想拖?”
“不止。”云娘压低声音,“他刚回家就写了封信,派人送去咱们府上。”
江知梨没动。
片刻后,一个小厮送来一封信。
她拆开,只看了两行。
“他说,只要我答应婚事,他就撤诉,所有事一笔勾销。”
沈棠月震惊。“他疯了?现在还敢提婚?”
“他觉得还有筹码。”江知梨把信扔到桌上,“在他眼里,只要事情没定罪,他就还能谈条件。”
“那您答不答应?”
“我?”江知梨冷笑,“我连见都不见他。”
沈棠月松了口气。
但江知梨接着说:“不过,我们可以让他自己来求我。”
“什么意思?”
“他不是想活命吗?”江知梨说,“那就让他当众低头。”
三天后,京城轰动。
吏部发布告示:孙某伪造兵部调饷令,私盖官印,意图骗取军饷三千两,证据确凿,革除功名,押入大牢,等候秋后问斩。
消息传开,满城哗然。
而就在当天下午,孙公子一身素衣,跪在侯府门前。
他额头贴地,双手捧着一封悔过书。
门口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
有人说他蠢,有人说他活该。
沈棠月站在门内,透过缝隙往外看。
“他真的来了。”
江知梨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
“让他跪着。”
“可他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不够。”江知梨说,“他害你差点入局,毁你名声,还想拿婚姻当交易。这一跪,只是开始。”
沈棠月回头。“娘,接下来呢?”
江知梨没回答。
她走出门,站在台阶上。
孙公子抬起头,脸上全是汗,嘴唇干裂。
“伯母……我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救我一命。”
江知梨低头看他。“你犯的事,归朝廷管。我救不了。”
“可您能让御史收手!”他声音发抖,“只要您说一句话,说我没有恶意,说我是被人利用的……”
“你是被谁利用?”江知梨问。
他一愣。
“你说啊。”江知梨盯着他,“是谁让你去当铺拿东西?是谁教你盖印?是谁答应你事成之后给你官职?”
孙公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你不说,是因为你知道说了也没用。”江知梨冷冷道,“你以为你能逃?你以为你能翻身?”
人群越聚越多。
有人认出她是侯府主母,纷纷安静下来。
孙公子忽然扑上前,抓住她的裙角。“伯母!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只求您让我活着出去!我父亲已经病倒,母亲哭瞎了眼……求您……”
江知梨没动。
她看着他,像看一只被困住的野兽。
“你早该想到这一天。”她说,“你动贪念的时候,就该知道,路只有一条。”
孙公子浑身发抖。
“我不该……我不该听那人的话……”
江知梨眼神一冷。“谁的话?”
他刚要开口,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队衙役疾驰而来,领头的是个穿青袍的官员。
他跳下马,大声喊:“奉御史令,缉拿嫌犯孙某,涉嫌勾结前朝余孽,立即收押!”
孙公子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转向江知梨,眼里全是恐惧。“不是我!是他们逼我的!是赵大人让我做的!他说只要办成这事,就保我升官……”
衙役冲上来,将他按倒在地。
他还在喊:“我说出真相!我有证据!我有名单!放了我!放了我!”
没人理他。
他被拖上囚车,手脚都被锁住。
车轮滚动,扬起一阵尘土。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沈棠月走出来,站到江知梨身边。
“他最后说的……是真的吗?”
江知梨望着远去的囚车,没有回答。
云娘走过来,低声说:“周伯刚送来消息,户部有个叫赵德安的主事,今早突然辞官,家人连夜搬离京城。”
江知梨终于开口。
“贪的,从来不止一个。”
沈棠月看着她。
江知梨转身往里走。
她的背影很直,脚步很稳。
风吹起她的衣角,露出袖口一抹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