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封刚送到的信。纸页边缘有些发皱,像是被人匆忙折过。她看完后没有说话,只是将信递给了站在一旁的云娘。
“赵武的管家今早去了城西当铺,典当了一对玉镯。”云娘低声说,“是他夫人生日时他送的,从没见他拿出来过。”
江知梨点头,“他缺钱了。”
“这机会正好。”云娘顿了顿,“您真打算让他帮咱们?”
“不是请他帮忙。”江知梨声音很轻,“是逼他低头。”
当天下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赵府侧门。赶车的是个老仆,戴着斗笠,看不清脸。车上下来一个穿灰袍的男人,低着头走进门去。守门的小厮想拦,那人掏出一块腰牌,只看了一眼,小厮就退开了。
半个时辰后,赵府管家亲自送那男人出来。他的手在袖子里攥着,指节泛白。临上车前,男人停下脚步,说了句什么。管家脸色变了变,最终低头应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沈家商行贴出告示:收购赵武名下三家米店,价格压到市价六成。消息传开时,整条街都炸了锅。
沈晏清站在米店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新印的价目单。风吹起他衣角,他抬头看了眼招牌——“沈记粮行”四个字漆得鲜亮。
“昨夜我让人把账本又核了一遍。”他说,“那三家店,去年报亏八千两,可光是地租和存粮成本,至少要赔一万二。差额去哪儿了?”
江知梨站在他身边,披着素色披风,“他拿公账补私账,已经撑不下去了。”
“所以才会卖店?”
“对。他急着套现,顾不上价钱。”
“那我们买下来,会不会被拖累?”
“不会。”她看向街口,“他报的是亏,实际还有存货。我们接手后立刻降价,百姓自然会来买。”
沈晏清笑了下,“三成差价,够砸了他的市面。”
“不止。”她说,“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沈家的米,比赵家便宜,还比赵家长。”
第三天清晨,第一家沈记粮行开门。天还没亮透,门口已排起长队。有人抱着布袋,有人推着独轮车,全都盯着那扇刚打开的木门。
伙计开始叫号。第一批百斤米,五文一斗,现买现称。
人群往前挤,叫喊声一片。有个汉子抢到前面,却被后面的人拽住衣领拉了下来。两人扭打起来,惊得旁边小孩哇哇大哭。几个壮年伙计冲出来维持秩序,才没闹出大事。
“第一轮卖空了。”沈晏清回来报信,“不到两个时辰。”
江知梨站在内院廊下听着,“明日加量。”
“赵武那边有动静了。”
“什么?”
“他下令所有赵家米店也降价,只比我们高半成。”
“他在赌。”江知梨冷笑,“他以为靠低价能拖死我们?他现在每卖一斗,都在往里贴钱。”
“那我们继续降?”
“不。”她摇头,“维持原价。但加一条——凡买满十斗者,送一小包精盐。”
“盐?”
“北地来的粗盐,原本要运去边关。现在先拿来用。”
沈晏清眼睛亮了,“他不可能跟。盐价他补不起。”
“那就让他看着客流全跑过来。”
第五日,第二家沈记粮行开张。这次人更多。有人半夜就来排队,带着干粮和水壶蹲在门口。有妇人怀里抱着孩子,冻得直跺脚。到了辰时,伙计刚开门,人群就往前涌,差点撞翻秤台。
第三家店开张那天,赵家米店门前冷清得像换了条街。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走到赵家铺子前,看了看价目牌,摇摇头转身走了。路过沈记时,他停下,问了一句:“这米真是三成便宜?”
“您算错了。”伙计笑着说,“是便宜三成五,今天还送盐。”
老头掏出荷包,颤巍巍数出铜板。
城中茶楼里,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赵武得罪了不该惹的人,有人说沈家这是要翻身了。也有传言说,沈三爷背后有军方支持,不然不敢这么干。
赵府正厅内,茶杯碎了一地。
赵武站在桌前,脸色铁青。他刚才亲手砸了整套茶具,连同送信的小厮都被踹了一脚。地上跪着的人是他心腹管事,头低得几乎贴地。
“他们怎么敢!”赵武吼道,“那是我的产业!谁给他们的胆子压价!”
管事哆嗦着开口:“回……回将军,沈家资金雄厚,又有百姓捧场,咱们若再降,怕是……怕是撑不过半月。”
“撑不住也得撑!”赵武一把掀翻桌子,“我倒要看看,他沈晏清是不是真能把整个城的米都买下来!”
“可……可沈家刚放出话,说接下来要开油坊、办炭行,还要打通南货北运的路子……”
赵武猛地回头,“谁传的话?”
“是……是沈三爷在商会会上说的。”
“商会?”他冷笑,“他什么时候能进商会了?”
“上个月底,三皇子府派人递了帖,说要与沈家合股做边贸。”
赵武愣住。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好啊。原来早就勾结上了。”
他慢慢坐下,手指敲着扶手,“查,给我查清楚沈家的钱从哪来。还有,那个江氏,到底动了什么手脚让管家低头?”
“这……属下不知。”
“废物!”他抬脚踢翻脚凳,“去给我盯紧沈家铺子,每一笔进出都记下来。我要知道他们哪天断货!”
与此同时,沈家后院书房内,沈晏清正低头写账。
“今日三家店共卖出三千六百斗米。”他一边记一边说,“照这个速度,一个月能回本七成。”
江知梨坐在对面,“赵武有没有调银庄的款?”
“调了。昨天从两家钱庄提走五千两,今天又借了三千。”
“他在挪东补西。”她淡淡道,“撑不了多久。”
“要不要再加一把火?”
“不用。”她站起身,“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住。”
“可百姓已经开始传,说赵家米掺沙子。”
“让他们传。”江知梨看向窗外,“流言一起,人心就乱。他越是澄清,越显得心虚。”
沈晏清合上账本,“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撑不住?”
她没直接回答,“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做生意不在快,在准。你看准一个人的弱点,一刀下去,他逃都没地方逃。”
“那他的弱点是什么?”
“贪。”她声音冷下来,“他贪权,贪财,更贪面子。所以他宁可亏钱也不肯认输。这种人,最容易被人牵着走。”
沈晏清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难怪您非要逼他管家合作。不是为了买店,是为了让他自己乱阵脚。”
“聪明。”她点头,“他管家一低头,底下人就开始怀疑他不行了。军中如此,商上也一样。人一旦失了势,墙倒众人推。”
“那下一步呢?”
“等他自己把剩下的产业挂出去卖。”她说,“到时候,我们再谈一笔更大的生意。”
沈晏清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那辆旧驴车上。车辕歪斜,轮子少了一圈铁皮,看上去随时会散架。
可就是这辆车,三天前出现在边关密道,两天前运来了北地的盐,今天早上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后巷。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问:“它还会再来吗?”
江知梨没有看他,只轻轻说了句:“只要有人想逃命,它就会来。”